撇清4
撇清4
他的口氣甚至有些咄咄逼人。 太明顯了 漆季抿唇,鋪天蓋地的沉默逼得人無處可逃,只好垂下視線盯著中控臺上翻卷的口罩,敷衍:沒有。 無緣無故的,她應這種事做什么。可她沒理由要事無巨細向他交代。 方向盤上經(jīng)絡凸起的手松了松,余光撇到她低垂著頭,唇角倔強地抿著,露出一截生白的頸子,耳根往下,一顆淡褐色小痣若隱若現(xiàn),襯得周圍皮膚像瓷白的玉釉。 不該逼她。 他喉結(jié)發(fā)緊。 轉(zhuǎn)開眼,郁氣散大半。 拿她沒辦法。現(xiàn)在是,三個月前是。聽到她兀自回來的消息,腦子空了整程路,大老遠過來吵架,把她弄哭,恨不得立刻將人綁回去。好像回去了,就能證明那個人的影響無足輕重似的。 她為別人失魂落魄的樣子,經(jīng)歷一次,夠了。他會瘋。 后半截路,誰也沒說話,車里始終維持微妙的平靜。 漆季注意力都在那只醫(yī)用口罩上。 口罩邊沿,些微粉色膏體蹭在上面,凝固,接近透明。車路過減速帶上下顛簸,每震動一次,那里更清晰一分。 直到駛進巷子口停下,路邊早點店生意正興隆,一屜屜罩子掀開,白霧四散,她耳內(nèi)隨心跳回蕩的隆隆聲才被煙火氣替代。 漆季以最快速度團起這東西,下車,擲進煤爐子前面的鐵皮垃圾桶。 口罩滾兩下,很快陷入殘羹冷炙當中。旁邊煤爐子散著刺鼻氣味,漆季嗆得直咳。 往這兒路過的咳嗽兩聲太正常,店主沒注意,手下趕著面,忙忙嗦嗦。反而靠街邊坐著嚼面的老伯以為她買早點,cao著口方言隔空招呼,小十七,下班啦?對漆季的稱呼仍停留在十幾年前。 漆季離爐子遠了點兒,認清人,淡笑著打招呼,平復情緒。轉(zhuǎn)眼,看店里四方天地人擠人,特意要了方便外帶的早點,兩份。 等一小會兒,排到隊,付完錢的當口,左肩上方突然伸出一只手,將眼前零零碎碎一堆白色塑料袋接過。 周圍一圈都是人,埋頭刷手機靜等著。漆季左肩碰到他胸膛,溫熱的,混雜著在醫(yī)院一晚沾染上的消毒水味道,特別清晰。她往前走一小步,費鄒喻這會兒眼神投下來。 他看漆季的同時,店主也在看他,或許覺得眼生,多瞟了幾眼,周圍人的目光隨即像牽在一根線上陸陸續(xù)續(xù)跟著黏過來,都是一副不知道看什么卻不能錯過的茫然表情。 得益于時間早,這一片又類似城中村,老小區(qū)居多,除了其中幾位樂于牽紅線的老人熱絡了兩句,一切照舊,漆季帶著費鄒喻順利脫身,方才的老伯正好吃完,背著手,手上吊著袋油條,與他們前后腳走,閑聊:十七啊,這次回來還走伐啦? 漆季就他的步伐緩緩上樓,樓道很窄,費鄒喻仍舊墜在她身后,聽她柔聲回:阿伯,不走了。 費鄒喻抬眼。 就在醫(yī)院工作啦? 對。 老伯嘆口氣:你們年輕人話做不得數(shù)的。不過也好的咯。你外婆在下面曉得肯定眼睛笑彎了,工作找好,男朋友也帶回來了。說著腳步停下,到地兒了,鑰匙戳進外面一道門。 不是漆季想否認。 這時門內(nèi)汪一聲響亮叫喚,將她嚇一跳,腳步踉蹌,肩膀被費鄒喻及時攬住。 老伯看過來,笑她膽?。横槾蜻^的,怕什么。 說著第二道門開,里面飛快竄出一只通體黃毛的狗,伸長舌頭邊哼哧哼哧喘氣邊圍著腳邊打轉(zhuǎn),尾巴抖棉花似的甩。 不是體型或者其他問題。 漆季手心有些發(fā)涼。 是她被大型犬撲倒過,有十足的陰影。 在初三寒假那會兒,漆任方再婚的時候。 儀式辦在挺有名的海島,她隨費家提前兩晚飛過去。他們唯恐她傷心,留給她充分選擇權(quán),其實漆季說不上心里什么感受。 在費家兩年多的年頭,她始終在等漆任方承諾過的暫住結(jié)束,并非多想回到他身邊,并非她在費家多不好,相反,她過得很好。只是,潛意識里對血緣給予的安定感的渴望,似乎從未停止。 直到他宣布自己要再婚的那當下,她心底寂靜無聲的等待,好像終于可以劃線了,到此為止了。她權(quán)當去見證一場葬禮,順便逃避升學壓力,透透氣。 婚禮前那個傍晚淅淅瀝瀝下小雨,特應景。她坐在別墅二樓辟出的小客廳,抱枕壓腿上,身后,大片濕漉漉的飄窗,雨水飄進來,費鄒喻從劇本里抬頭:你睡著了。 她閉著眼,半醒過來:沒有。我在聽。 我前一句念的什么? 她知道他要生氣。正滿十歲的小孩兒,也許因為跟劇組走得近,對外總一副早熟老成的樣子,相處久了,對著她卻不時暴露小脾氣。 五指撩起飄濕的額發(fā),走過去,找準了,點點劇本:喏,這句。 接著看到劇本上零零碎碎的拼音,笑:你能讀懂? 費鄒喻耳根一點點發(fā)紅,瞪她:別人注的。 哦。漆季笑。 他很少這么可愛,她忍不住揉他頭發(fā),被他一掌拍落。這時費媽走上來,一身魚尾禮服搭著披肩,對他們輕輕招手:七七,小喻,來,該出發(f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