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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ByeBye?。?4-15)

    卷第十四章兩個女人的戰(zhàn)場

    【雪中小雨】城市的四季永遠曖昧,天空中大片雪花開始飄落,才就知道真

    的是冬天了。

    傍晚時分,我隔著櫥窗看雪片被風吹得飛舞,看年少的中學生們在雪花飛揚

    的天空下跑過,像站在河的對岸觀望著自己過往的青春。很快又是春節(jié)了,春節(jié)

    前這個月是服裝生意的黃金月,我卻像什幺都沒有。

    小雨從身后靠近過來,她又胖了一點,穿了寬大的羽絨服遮掩腰身,被店內

    暖氣蒸得臉色紅撲撲的,怎幺看怎幺像個小孩。她輕笑著說:「姐,你這樣靜靜

    望著窗外的樣子,能迷死所有的路過男人。」

    我是如此迷戀小雨的笑容,微微發(fā)了一下呆,用很輕的聲音對她說:「小雨,

    如果我是陳默,一定好好愛你?!?/br>
    小雨的眼睛里一下就濕潤了,扁著嘴微微仰起頭。曾經有傳說如果把頭仰起

    來,眼淚就倒流回去,憂傷在心底化開,人才漸漸長大,也許小雨也聽到過。

    我們在玻璃墻內輕輕貼緊,她的肚子微弱地跳動了幾下,四個月大的生命也

    許已經能感覺到母親的委屈。

    憋了很久,小雨說:「生孩子真麻煩,要等那幺久?!?/br>
    心里清楚那不是她本來要說出口的話。昨天王娜來店里看衣服,隨口對我說

    在路上看見了一眼陳默,開著車,身邊坐著一個陌生的女孩。小雨飛快地轉身走

    開了,然后一直到剛才,才對我笑了一次。

    我摟摟小雨的肩膀:「給他打電話?!?/br>
    小雨倔犟著抗拒,「不!」

    我輕聲說:「你不告訴他,他永遠都不知道?!?/br>
    我看見小雨眼眶里閃著晶瑩的光,看見她把嘴唇咬得浸出了血,看見一臉隱

    忍的憂傷。

    然后小雨掙開我推開門跑去外面,仰著頭狠狠地望向天空,我追著她出去,

    紛揚的雪花落進領口里,冰涼。

    世界空曠,我們兩個在漫天的大雪下如此渺小。

    很久,我對小雨說:「回去吧,我沒穿外套?!?/br>
    小雨不動,眼淚大顆大顆滾落下來。我試著幫她擦去一些,可是眼淚越抹越

    多,怎幺幫也是徒勞。

    小雨哭著說:「我打了電話,陳默的電話換了,走之前他對我說過,如果有

    一天他換了電話就是把我忘掉了,不用再等他回來。姐,我現在難過得要死。」

    【有什幺不曾忘掉】我在雪中發(fā)呆,那些雪漸漸落滿我們倆的頭發(fā),白發(fā)魔

    女般的兩個女孩,呆立成了路邊的風景,路過的人走了很遠也會回頭觀望。

    小雨解下羽絨服要披給我,我艱難得已經說不出話拒絕,一味的搖著頭。他

    為什幺這樣對小雨呢,一個號碼換掉,就提示別人忘記一場刻骨銘心!

    我拉著小雨往店里跑,小雨說想一個人再在大雪里呆一會。我說不行,也許

    陳默只是關機呢?

    小雨說:「不是關機,撥打的號碼是空號?!?/br>
    我搖頭:「我要親自打一遍,才能相信?!?/br>
    一頭撞進店里,我抓起電話撥陳默的號碼,電話通著,卻沒有人接??墒俏?/br>
    已經知足,欣喜地對小雨說:「你聽,沒有換掉?!?/br>
    小雨很久沒有說話,呆呆地望著我出神,然后她對我笑笑,笑得是那樣落寞,

    一點都不開心。

    我把話筒遞給小雨讓她來接,小雨飛快地在陳默接通之前掛斷了。我逗小雨

    笑:「不想讓我聽見嗎?要等我走開自己再打過去?」

    小雨久久地凝視著我,表情像個大人。

    我問:「怎幺了?」

    小雨說:「我真傻?!?/br>
    她微微笑了一下,「姐,陳默有沒有對你說過,如果他換了電話同樣是把你

    忘了?」

    「沒有吧,反正不記得了,我都想不起陳默長什幺樣子了。」

    「嘿嘿?!?/br>
    【沒良心的小雨】「姐,有一個辦法可以讓我開心起來,這一會我心里憋死

    了?!?/br>
    小雨又笑得像個小孩。

    「好啊,你說給我聽,只要不逼著我去跳樓?!?/br>
    「那就是請我去大吃一頓,我餓了。」

    我?guī)е∮瓿鲩T,吃頓飯多容易啊,附近有幾家店可以由我隨意簽單,反正

    是郝仁最后結帳。小雨挽著我的胳膊,邊走邊哼著小曲,我這才放下了心,電話

    的事情已經弄清楚,小雨一定是想偷偷打給陳默。

    去餐廳挑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我喜歡隔著窗子看外面,玻璃墻外那些完全

    與我無關的人生,才可以讓我安靜下來。

    小雨解了羽絨服,羊毛衫下小肚子微微的隆起一點,她旁若無人捧著肚子,

    來回用雙手摸來摸去。我瞪了她一眼,提醒她注意形象,給人家看出這樣年輕的

    一個女孩懷著身孕,不驚得目瞪口呆才怪。

    小雨收斂了一點,輕聲對我說:「姐,給你商量個事。」

    我點點頭。小雨說:「不要告訴陳默我懷的是他的孩子,一輩子都不要。如

    果你說了我就跑,讓你們永遠都找不到?!?/br>
    我哼了一聲:「你這是跟我商量還是在威脅我?」

    小雨討好地對我笑:「如果你答應我,我就告訴你一個秘密?!?/br>
    我轉過臉不看她:「你愛說不說。既然是他陳默的孩子,無論我們要不要他

    承擔起父親的責任,也必須要讓他知道自己是有責任的?!?/br>
    小雨說:「姐,他會逼我把孩子打掉,你信嗎?」

    我驚了一下:「為什幺?」

    小雨嘆了口氣:「直覺呀,女人的直覺。但是生下之后才告訴他,又是欺騙

    了他,陳默最恨人家騙他。所以我才求你永遠都不要說?!?/br>
    我能否認一個懷著孕的女孩不是女人嗎?我能否認一個正如此深深在乎著心

    中愛人感受的女孩不是女人嗎?同樣是個女人,我又能否認女人的直覺嗎?

    陳默,他何德何能?

    我沉默著不能說話。菜端了上來,小雨一直小心翼翼觀察著我的表情,被她

    盯得無法呼吸,我咬咬牙:「小雨,你還吃不吃東西?」

    「你還沒有答應我呢?!?/br>
    「和我沒關系,我一輩子也不打算和陳默再說話了,這件事告不告訴他,什

    幺時候告訴他,都和我沒關系。行了吧?」

    「不,」

    小雨說:「和你有關系,你以前說過,孩子生下來算我們兩個人的。還有,

    你不可能一輩子都不和陳默說話,他會回來找你的,你還記不記得他給過你一個

    承諾?」

    「沒有承諾,一直都沒有。有一段時間坐過他的摩托車而已,他憑什幺自己

    隨口訂下規(guī)則,卻要讓全世界承認?」

    我對小雨說:「算了吧,不要牽扯上我,我發(fā)過誓不再和陳默有任何牽連了?!?/br>
    「不是這個。陳默有一次喝醉酒,對我提起過給你的那個承諾,如果有一天

    你們兩個分開了,他唯一會做的事就是千方百計再找回你?!?/br>
    小雨注視我很久:「我知道你記得,就像你沒忘記他說,如果換了電話就把

    你忘掉了一樣?!?/br>
    小雨沒良心,虧我對她這幺好什幺都替她想,連她今天愛吃什幺菜張口就可

    以報出來。她居然這樣對我,拿我忘不掉的事情折磨我。

    我惡狠狠瞪著小雨:「那些話他沒對我說,我一句也沒聽見。」

    小雨嘆了口氣:「好吧,我告訴你,姐,剛才你打通的那個號碼,不是陳默

    留給我的那個。他是真的忘了我,卻一直記得你?!?/br>
    然后小雨埋下頭大口小口吃了起來。

    【時光的傷口】我努力望向窗外,視線被玻璃墻上自己的呼吸模糊,我想,

    那些被模糊了的后面,什幺東西是真實的?當時隨口的玩笑還是承諾?

    我記得陳默說過的很多話,就像我永遠忘不掉自己曾經快樂的日子。屬于我

    的快樂一直那幺少,現在更少了,曾經的快樂在逝世的時光中變成了傷口,我寧

    肯陳默從來都沒有讓我真正快樂過。

    那幺我就不會再極度驚慌。

    小雨吃完了,眼睛一閃閃望著我:「姐,人吃飽了真開心,嘿嘿。」

    我不相信她真的開心,可是她就那樣一臉開心地樣子沖我笑。

    陳默憑什幺拿小雨當玩具呢?小雨如此可愛,又如此愛他。

    自知比不上小雨,沒有誰會有永遠一塵不染的靈魂,我的靈魂弄臟了太久,

    多大的雨都沖洗不干凈了。一個人的過去重要嗎?或者一點都不重要嗎?

    我憑什幺要那一句承諾?

    我對小雨說以前的一切,就算記得陳默的種種,也是為了征服那樣一段人生。

    「可是你不同,你愛陳默,我只愛自己。陳默回來找我只會給我?guī)砺闊阒?/br>
    道嗎小雨,我認識陳默四個月,跟郝仁卻有四年,我已經無法離開郝仁了,我的

    身上永遠烙上了他的印記?!?/br>
    「嘿嘿,嘿嘿嘿。得了吧,郝仁不是陳默的對手,我和你打賭,最后你才會

    承認跟一個人時間長短,決定不了留下烙印的深淺?!?/br>
    小雨望著我,一個勁癡笑,她藏了很多東西在自己的笑容后面,我開始想她

    那特別單純的笑容,是不是最好的謊言。

    她說:「人說真話才不累,我說真話給你聽,沒有誰能成全別人,姐,這個

    世界上,我們都是最愛自己的那個人,所以只能自己去成全自己。」

    農歷二〇〇二年十二月初十,大雪如被,粉飾真相。

    【我回來了】晚上七點,外面雪影初停,我聽見一聲熟悉的摩托車引擎轟鳴。

    起身慌張的想往休息室走,小雨一把拉住我:「姐,陳默來了?!?/br>
    我并沒敢往門口仔細看,小雨飛快地說了一句:「別說我跟你在一起?!?/br>
    搶前去沖進休息室,把門從里面鎖上。

    不得已轉過身,一陣陣涼意夾雜著雪花的香氣,陳默推門進來,輕輕在門口

    踏墊上踢著腳上的雪。他望向我,面容依舊,明亮的燈光照著他干凈的下巴,我

    知道如果再靠近一點,就能聞見一絲剛洗去剃須膏的味道。

    他說:「嗨,好久不見?!?/br>
    我呆立了兩秒,說:「歡迎光臨?!?/br>
    他笑笑:「好冷?!?/br>
    我不敢總是望他,也不方便轉過頭去,在尷尬的氣氛中進退兩難。陳默幾乎

    沒有過改變,就像從前跟我戀愛的時段,一步一步走近我,微微低頭去嗅我的發(fā)

    香。然后他說:「我回來了?!?/br>
    我聽不懂,他為什幺對我說是回來,走的時候并沒問我,回來不回來又有什

    幺區(qū)別。

    陳默一絲不茍微笑,除去手套和外衣,隨隨便便遞向我。這次我沒有接過,

    微微退后了一點。他舉著衣服不動:「這大冷天,你騎摩托車跑一圈看看?」

    我心軟了一下,卻還是硬著嘴說:「這里不是發(fā)型屋,沒必要進來就脫衣服?!?/br>
    陳默問:「不脫下身上的,怎幺試新衣服?」

    我叫來一位店員:「招呼陳先生四處看看?!?/br>
    陳默說:「不用,我更喜歡你幫我選?!?/br>
    他還是老樣子,任何事情只說自己喜不喜歡,不先問我的感受。他說:「還

    有,別再叫我陳先生,如果你想惹我生氣,這辦法會很管用?!?/br>
    他的目光一下子受傷起來,沖被旁邊正手足無措的小姑娘揮揮手:「你走開?!?/br>
    我心中有隱隱的涼意,一句陳先生拉遠了很大一段距離,是自己不夠厚道。

    「好吧,我叫你陳默?!?/br>
    我問他:「你為什幺會來?真是要買新衣服嗎?是的話盡管挑,陪本都可以

    賣給你。」

    陳默望著我?!肝也蝗卞X,打折的東西從來都不要。」

    他問:「我昨天回來,今天就接到你的電話,你為什幺打給我?不是有話要

    和我說?」

    原來是下午那個未接通的電話讓他找來這里。不明白為什幺失望,但分明有

    點接近失望的錯覺。想不起怎樣對他解釋,呆站了幾秒鐘,我微微轉開了頭。

    然后我再也忍不住,跑去用力敲休息室的門:「小雨,你給我出來。」

    【迷一樣的夜色】一幕幕錯覺,一寸寸心慌。

    小雨的臉色通紅,我沒見她如此緊張過。感覺自己手心里流了汗,攥緊了拳

    頭怕被人看見。小雨藏在門后低聲說:「你出賣我,說好了不告訴陳默的?!?/br>
    我望著她不知怎幺開口?!笡]辦法小雨,我和他講不清楚?!?/br>
    小雨從休息室慢慢走出來,我回頭看見陳默輕描淡寫笑了起來,他對小雨說:

    「妹子,你怎幺會在這里?」

    小雨說:「我現在跟瑞姐打工,嘿嘿,嘿嘿嘿?!?/br>
    陳默伸手在小雨鼻梁上刮了一下:「就會傻笑,躲我干什幺?怕我會吃了你

    啊。你胖了不少,看樣子在這里待遇不錯,比跟我亂跑那陣子強多了?!?/br>
    他慢慢穿起外套,望向我說:「看來我多想了,你應該還不知道。今天我先

    走,等你打電話給我,我們再細細談?!?/br>
    他挺直了脊梁向外走,推門時回頭對小雨說:「妹子,有空我請你吃飯,記

    得你最貪吃了?!?/br>
    聽見摩托車引擎轟鳴起來,像他來時那樣突然,一轉眼消失。

    陳默離開之后小雨一直站在櫥窗前發(fā)呆,外面夜色幽深路燈凄迷,我陪小雨

    站了一會,和她一樣無話可說。

    「姐,其實陳默來找你的,他今天騎了摩托?!?/br>
    「不。我也正想不明白,是什幺我不知道,他要跟我細談什幺?」

    小雨慢慢把頭埋進我的肩膀里:「姐,看見陳默我就傻了,都沒聽清他說的

    話。我知道他喜歡的是你,可是他話都不肯和我多說就走,我心里還是很難受?!?/br>
    我摟著小雨很久。

    小雨喃喃道:「你說他笨不笨,這幺冷的天還騎摩托車。你在冬天坐過他的

    摩托車嗎?感覺是怎幺樣的?」

    我沒有回答。

    卷第十五章男人的戰(zhàn)場(上)

    【女人和煙】有時候,我突然就不愿意說話了。

    新房已經裝修完畢,郝仁對工人們要求的都是所謂綠色飾材,直接可以入住。

    打烊之后我和小雨打車回去休息,一路我都在沉默。從出租車上下來,腳踩在路

    邊的積雪上吱吱地響,冰雪的涼氣讓人思緒清晰得無處可逃。

    小雨去洗澡,我換了睡衣抱著膝蓋坐在床上,點燃一支三五。

    不知什幺時候,我開始習慣靜靜地抽煙了,很男性的一種牌子,煙的味道中

    夾雜了郝仁和陳默截然不同的兩種氣味,兩個男人抽煙都很兇,他們都抽三五,

    記憶中唯一相同的地方。

    小雨洗完澡從浴室出來,柔軟的棉質浴袍把她的身體包裹出美麗的輪廓,小

    腹鼓鼓的,視線里是孕育期中女孩獨特的一種性感。她靠近我,慢慢在我的對面

    坐下來,輕聲問我:「我可不可以抽支煙?」

    我望著她慵懶的體態(tài),愣了一會才開口拒絕:「不行。你想不想當個好mama?」

    小雨沖我笑,鼻子皺起了輕微的兩三道橫紋:「二手煙比直接抽煙危害還要

    大?!?/br>
    我在煙缸中按熄了煙蒂,一個人抱著胳膊坐在一邊,于是氣氛變得有些尷尬,

    其實和小雨之間已經很親密,沒有什幺話不可以當面說,心里也沒有別的意思,

    就是突然間不想說話了,以至于小雨誤會了我的態(tài)度。

    「姐,我跟你開玩笑呢?!?/br>
    小雨靠近了我一點,「我才不相信那種鬼話,你盡管隨便抽好了?!?/br>
    我搖搖頭,還是什幺都說不出口。我記起哪一天陳默對我說過,沒有傷痕的

    女孩是不會愛上抽煙的,沒有受過傷的女人,是不會愛上傷口的。

    不知道是誰傷了自己,誰悄悄留下了一道無法言喻的傷痕。是郝仁嗎?可是

    那些時光里從來沒有一支煙,讓我升起點燃它的念頭。是陳默嗎?我迷戀他指尖

    煙草的氣味,只是限于他的指尖盡頭,從沒有想過自己有一天會愛上煙草。

    我想了很久,開口對小雨說:「冬天坐在陳默摩托車后座,你會恨他,冰天

    雪地的世界,風從兩邊掠過像刀子,割得自己臉頰生疼。只有一個地方溫暖是他

    的后背,可是你把臉貼上去,就變得看不清前面的路,不知道他會帶自己到哪里。」

    小雨眼睛張大了一點,說:「哦。」

    我苦笑了一下:「即使不是冬天,我也一直不喜歡坐他摩托車后座,只是他

    一個人往前開,后面的人很孤獨?!?/br>
    小雨說:「我不明白,坐車你沒辦法摟緊他啊,兩個人距離那幺遠,想拉拉

    手都不可以,心里多想他都沒辦法讓他知道?!?/br>
    我和小雨目光交匯著,她的眸子清晰透明,近得可以看見她目光里流淌過的

    情感,一種尖銳的疼痛讓我接近受傷般驚慌,開始明白一些東西,并且因此無比

    汗顏。一直,我是陳默渴望抱緊他的人,小雨卻是渴望能抱緊他。

    他愛我,真的沒有撒謊,是我沒弄明白。

    這種不明白,是因為自己從來沒有像小雨那樣,愛過一個人。我只愛自己,

    不僅僅是搪塞小雨的借口。

    忽然想再坐一次陳默的摩托車后座,也從身后抱緊他一次,當是補償過錯。

    只是任何需要補償的事情,本身已經是一處難舍的傷口,你在不知不覺點燃香煙,

    才知道那傷口的由來。

    一支煙,對女人來說意味著什幺?說成是情欲的巔峰或者分手的凄惻全無誠

    意,一寸寸掉落的灰燼而已,每一次點燃,就開始一段銷毀。

    小雨說:「姐,你抽煙的樣子也是那樣好看?!?/br>
    我醒悟過來不知不覺中又把香煙點燃了,踢著拖鞋走去陽臺,慢慢推開陽臺

    的玻璃吐散胸口中的煙氣,冷風浸透睡衣,感覺身體清醒得無比難過。

    小雨從跟著我走出來,從身后環(huán)抱著我的腰,我難過了一會,被她的擁抱溫

    暖得心里一陣發(fā)酸。

    我沒有回頭,輕聲說:「小雨,我一定幫你達成心愿,讓你每天坐在陳默摩

    托車的后座飛翔?!?/br>
    不知道是不是我說錯了話,后背上有一點一點濕潤化開,小雨像哭了起來。

    受一點點傷就會哭泣,那是接近單純的心靈。我把煙拋出窗外,轉身抱住小

    雨:「相信姐一次,陳默,應該愛上你這樣的女孩?!?/br>
    小雨艱難地說:「不,我生下這個孩子就知足了。姐,你才應該回去陳默身

    邊,他真正想要的是你?!?/br>
    我笑笑:「傻。我和陳默之間的一切,早已經銷毀了?!?/br>
    【郝仁的憤怒】第二天醒來小雨還在沉睡,她嗜睡的樣子讓人不忍心叫醒她,

    嘴角掛著一點口水,在枕頭上留下一片濕痕。我留了張字條在茶幾上,告訴她什

    幺時候想去店里才去,一個人先去照看生意。

    上午十點,郝仁的電話打來,說方便的話要我馬上去見他。最近一段日子我

    總在想,如果不再奢望純粹的愛情,生命中有這樣一個男人,其實是對自己的一

    種補償,已經無所謂方便不方便。

    自己從來都不是一個純粹的人,所謂純粹的愛情,哪有資格去談?電話中郝

    仁聲音急切,跟小雨搬進新房住之后,有段日子沒和他在一起了,那急切應該是

    他口中男人的欲望吧,心里一點都不再恨他,這完全是自己的選擇。

    打車去約見的地方,路上我偷偷想,也許會好好迎合他的欲望。他送給我一

    個店鋪,一套寫下自己名字的住房,即使這樣的人生不完美,已經足夠我安慰自

    己。

    拿鑰匙開門進去,出乎我的意料,郝仁神情蕭索坐在客廳的沙發(fā)里,并不像

    是急于和我歡好的樣子??諝饫餆熿F騰騰,他像是抽了好大一陣煙,室內沒有通

    風,那些煙霧把他的臉罩得很壓抑。

    站在他對面有一會,郝仁一句話都沒有說,端坐在那里動也不動。我很少看

    見郝仁這個樣子對自己,用奇怪的目光仔細打量著他,不知道發(fā)生了什幺事。

    郝仁幾次動了動嘴角,最后都是深深呼一口氣,把話又憋回去。站累了我在

    郝仁的對面坐下,看他總悶著頭抽煙,自己隨手也拿了一支點上。

    茶幾上耗仁的電話振響,他神色煩躁直接掛掉,按熄手中剛點燃的香煙,抬

    眼望著我,我不看他,沒有主動開口向他詢問,心里暗暗猜測,半天找不到方向。

    郝仁終于說了一句:「冰冰放寒假回來了。」

    冰冰是郝仁的女兒,比我大一歲,明年夏天大學就要畢業(yè),郝仁一直很疼愛

    自己的女兒,想不通她為什幺讓郝仁今天如此心煩。我淡淡地「哦」了一聲,不

    知道該怎幺接下去,干脆裝聾作啞。

    「冰冰……這次回來,告訴我她戀愛了?!?/br>
    郝仁望了我很久,「丫頭,知不知道她跟誰戀愛?」

    我只好又「哦」了一聲,淡淡地問他:「不會是你的女兒戀愛,還要先來征

    求過我的意見吧?」

    郝仁大聲吼:「是陳默,前一陣子你說起的那個陳默?!?/br>
    我被他突然間的大吼驚呆了一下,艱難地問:「這跟我有關系嗎?」

    默默和郝仁對視很久,心中激起一陣陣冰涼,昨晚陳默說我不知道的,一定

    就是這件事,他要做什幺我猜不透,但分明跟自己絕對有關。

    郝仁把頭轉過一邊,我想他一定是憤怒了,那樣用力攥緊了拳頭。

    一股莫名其妙的委屈席卷而來,漸漸把我全身都淹沒,感覺自己無法呼吸,

    眼淚一下子沖了出來,奮力沖郝仁喊:「是你女兒戀愛需要征得我的同意,還是

    陳默戀愛需要征得我的同意?你把話說清楚,這跟我有關系嗎?」

    我暗暗恨陳默,但更加痛恨郝仁。兩個男人都說愛我,卻沒有一個人想要知

    道我的感受。

    我用力跳起來向門口沖去,想跑去一個可以讓自己透一口氣的地方,感覺完

    全快要窒息了。

    郝仁追上來拉住我,我掙扎不脫他的手掌,惡狠狠瞪著他:「你不是說過,

    無論我任何時候想離開,你都會放我走?我現在告訴你,這一次就要徹底離開,

    從此我們兩個再也沒有一絲關系?!?/br>
    郝仁的目光像一只受了傷的野獸,他盯了我很久,慢慢松開我的手腕:「走

    之前,能不能聽我把話說完?」

    「還要說什幺,請你快點,我不知道還能忍耐多久?!?/br>
    「丫頭,我是個當父親的,眼看自己的女兒被正別人欺騙和傷害,心里是種

    什幺滋味,你明不明白?」

    我緊緊盯著郝仁的眼睛:「你自己記不記得,我比你女兒還???」

    郝仁被問得愣了一下。

    我又問:「你有沒有問過我,因為欠債拿自己去償還,敢不敢告訴自家的爹

    娘知道?你女兒比我強了太多,她敢回家說自己在戀愛,我呢?我一直覺得你是

    個好人,雖然常常心里很委屈,還總是這樣認為著??墒强匆娔憬裉爝@個樣子,

    才知道被你騙了有多久。憑什幺人家的女兒就不算女兒,只有你家的才算?」

    【男人的答案】這些年一直安慰自己說,眼前這個男人是真愛我。

    前些日子我問郝仁,假如逼他在我和家人之間選擇,他會怎樣選?當時郝仁

    憨厚地一直笑,直到我們zuoai時才伏在耳邊對我說:「丫頭,說起來我真沒良心,

    原來真要我選,我竟然是選你。」

    郝仁說,女兒養(yǎng)大了,夫人陪老了,他的任務差不多完成了,男人都是沒良

    心的,如果我能一輩子在他身邊,完全是他奢望中多出來的那部分,他怎幺可能

    不想要呢?

    他的沒良心,在那一瞬間感動了我。我捧著他胖胖的臉,去吻他厚厚的嘴唇,

    胸口發(fā)著燙在他身下盡情呻吟,跟他這幺久次zuoai做到快樂。

    然后我偷偷想過,不是永遠都不能愛上他。

    我問郝仁:「還有什幺話說?我要走了?!?/br>
    郝仁嘴唇動了動:「丫頭,你能不能找那個陳默溝通一下,如果他肯離開冰

    冰,我可以答應他開出的條件。」

    我問:「這跟我有關系嗎?你家的事情我憑什幺跟他溝通?」

    郝仁說:「他……一定是因為想要你回去才找上冰冰的,丫頭,你知道他愛

    你,對不對?昨晚我跟你嬸認真談過,如果你回到陳默身邊,對你們倆來說都是

    件好事,我們會給你最豐厚的嫁妝,這幺多年,我們一直當你是另一個女兒?!?/br>
    我流著眼淚輕笑:「以前我曾經說過,永遠不都會再理他,記得你當時笑得

    很開心,告訴我,那時候你為什幺不勸我去找他?」

    郝仁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他忽然那樣虛弱,低下頭嘴唇發(fā)著抖,不敢望我的

    眼睛。我盯著面前無比沮喪的郝仁,覺得是真正失敗,連這個讓自己委屈了很多

    年的男人,都可以隨時不要我。

    然后我說:「郝仁,我接受這個答案。被你當成女兒,感覺很幸福?!?/br>
    我哭了最后一分鐘,自己慢慢把眼淚擦干。離開前,把傳呼機摔到地板上,

    我想,又一段時光,那樣漫長的一段,從此銷毀了。

    也許并不那樣漫長,陳默說,所有親手銷毀的東西,都是短暫的。

    【無法選擇】走在放眼盡是白雪的世界,開始想一個幼稚的問題,白色真的

    是最干凈的顏色?還是根本沒有干凈的顏色?為什幺我看見大雪覆蓋下的一切,

    和平日的污濁沒有了什幺分別?原本是一個干干凈凈的自己,究竟誰才是罪魁禍

    首,究竟誰把這一切給弄臟了?

    路過一家手機超市,我拐進去挑了自己喜歡的一款,很早就想買支手機給自

    己,因為怕被人拴著,多想買都不敢,現在,可以自由選擇自己喜歡的一切,付

    過款,營業(yè)小姐幫我裝好SM卡,我拿起手機的時間,心口痛了一下,一切

    可以自由選擇了,還可以選陳默嗎?就像隨手買一支手機這樣輕松?

    我以為的自由,銷毀了的怎幺選?

    那一瞬間,我淚如雨下,買手機的小姑娘盯著我不知所措,一定以為我不正

    常。

    我放肆著眼淚,用有限的電量,撥通了陳默的號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