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金木

    北京冬天是灰色的。

    抬頭看天，天空是灰白色的；低頭看路，路面是灰褐色的。走在路上里，建筑的墻面是灰的；屋頂?shù)耐咂腔业?；落了葉子的樹干光禿禿的，蒙上一層塵土，也是灰的；就連在樹杈房檐間跳進(jìn)跳出的烏鴉，在電線桿子上嘰嘰喳喳的麻雀，也都是灰色的。

    車在出城的路上堵了許久，走走停停；北風(fēng)發(fā)出狼嘯一般的呼嚎，卷起砂石；飛揚(yáng)的塵土落在前擋風(fēng)玻璃上，模糊一片。

    目之所及，一切的一切都是灰色的，和呂凱的心情一樣。

    【昌平，青城監(jiān)獄】

    提起監(jiān)獄，你們會想到什么？是冰冷的墻壁和尖利的鐵絲網(wǎng)？還是粗暴的獄警和難以下咽的飯菜？

    不，都不是。

    眼前這座被5米多高的灰色圍墻包裹著的神秘建筑，就是今天的主場景青城監(jiān)獄，一所堪稱豪華的監(jiān)獄。

    沒有招牌，牌坊式的暗紅色門樓里是兩扇三米多高的鐵柵欄門，兩邊有側(cè)門，從門口向里望去，會被不遠(yuǎn)處的一排房屋擋住視線；前幾年又在門外加裝了一道電動不銹鋼伸縮門，并設(shè)有幾個鐵路障，荷槍實彈的武警24小時輪班站崗，以確保沒有外人在門前逗留。

    陰森，壓抑，似乎連吹出來的風(fēng)都比別處涼幾度，不愧是傳說中最神秘的監(jiān)獄。

    按執(zhí)勤武警的指示，呂凱把車停在了建筑左側(cè)訪客區(qū)的指定位置。本想抽顆煙再進(jìn)去，點火前忽覺此舉有些不妥，頓了頓，抿在唇間的煙卷兒照原樣放了回去，沒抽。下車前，又將兜里的打火機(jī)和煙盒掏了出來，擱在車?yán)?，沒帶。繞到車后方，從后備箱里拎出兩只素色牛皮紙袋，一只輕，鼓蓬蓬的，好像是衣服，另一只明顯沉的多，連袋子都套了兩層，全是書。

    呂凱把兩只袋子都拎在左手上，右手只拿了一個裝著證件和信函的牛皮紙袋，看著眼前這座森嚴(yán)而幽冥的建筑，嘆口氣，抬腿向側(cè)門走去。

    登記，核查，安檢，放行，由獄警帶進(jìn)內(nèi)院，每一步都在監(jiān)控下進(jìn)行。

    內(nèi)院不大，共有監(jiān)舍10棟，按照甲、乙、丙、丁....壬、癸排序，每棟監(jiān)舍自成院落，互不往來，連放風(fēng)時間都成錯開的。

    獄警將呂凱帶入辛字樓，做二輪安檢。二輪安檢主要是對他攜帶的物品進(jìn)行檢查與移交，并簽署一些關(guān)于會面注意事項的知情書。

    十多年了，呂凱每年會過來兩趟，一次冬天，一次夏天。什么能帶，什么不能帶，什么能說，什么不能說，他早就了然于胸。

    很快，二輪安檢也做完了。辛字樓的獄警將鐵柵門打開，把呂凱帶上二樓，左轉(zhuǎn)，又是一道木門。

    地板吱呀做響，透著寒氣。兩人一前一后，走了許久，來到一扇小鐵門前。門上有一盞小燈，無鎖，有一個玻璃窗。

    說是玻璃，其實是防爆的樹脂材質(zhì)，畢竟，一切可能被用來行兇、自殺、越獄的工具，都不會出現(xiàn)在這棟建筑里。

    探視對象為呂獻(xiàn)忠，編號0107，探視時間為30分鐘。只限語言交流，不能有身體接觸。明白嗎？獄警正容亢色，目光炯炯，顯然是受過特殊訓(xùn)練的。

    明白。呂凱的聲音平靜而清冷。

    門上的小燈亮起，獄警拉開木門，示意他可以進(jìn)去了。

    謝謝。呂凱向獄警微微頷首，進(jìn)去了。

    會面室有兩扇門，一鐵一木，鐵門對外，木門對內(nèi)；屋內(nèi)陳設(shè)不多，一桌，兩椅，皆是用鐵釘固定在地面上的。

    呂凱進(jìn)來時，屋里只有一位頭發(fā)花白的單薄老者。

    老者坐在椅子上，垂著頭，端著肩，背脊微微有些佝僂，看上去得有七十余歲了。盡管屋里暖氣開的很足，但他還是披了一件厚厚的棉衣，膝蓋處明顯有些隆起，像是戴了護(hù)膝，鞋也很厚，應(yīng)該是很怕冷吧。

    爸。呂凱站在門口，喚他。

    哎，來啦？老者，不現(xiàn)在應(yīng)該稱呼他為呂父了，他抬起頭，微笑，笑得很欣慰，眼里也有神，似乎精神不錯。

    見呂凱邁步往里走，呂父將手撐在桌面上，似乎想要站起身接一接他。咬著牙試了幾次，眉都擰成一團(tuán)了，好不容易才微微站起來一點，吃痛似的抽了口氣，又跌坐下去了。嘆口氣，哎，老了老了，站都站不起來了。說著還搖了搖頭，臉上依然掛著笑，但這次笑得有些無奈。

    呂凱幾想上去扶他吶！可進(jìn)門前獄警才剛剛叮囑過，只許說話，不能有身體接觸，手懸在空中，抖了抖，又垂下。

    阿凱你...你最近怎么樣？都還好嗎？呂父的聲音因激動而有些顫抖，他很想伸過手去拍拍兒子的肩膀，但那是犯紀(jì)律的，忍住了。

    我都挺好的。一想到曾經(jīng)偉岸挺拔的父親，如今竟變成這幅樣子，站都站不起來，呂凱心如刀割，眼垂著，不敢與他對視，聲音也有些哽咽，關(guān)節(jié)炎又犯了？

    沒事，你不用擔(dān)心我。這么多年習(xí)慣了，一把老骨頭，忍忍就過去了。呂父的語氣很淡然，好像他經(jīng)歷的不是鉆心刺骨的疼，而是蚊子的叮咬。

    忍？怎么可能忍得過去？！

    呂凱看了看桌下父親的腿，抖，很顯然是在忍著疼，抿了抿唇，把嘴邊的話咽回去，說，我給你帶了新的護(hù)膝，記得換上，還有幾件過冬的羊絨衫，羊絨褲....

    哎，呂父皺著眉，打斷他，不是跟你說了嗎？這些東西寄過來就好了，人不要過來，被看見了對你不好。

    呂凱頓了頓，沒接話，繼續(xù)說自己的，你要的書也給你拿來了，還有毛筆，墨也有，但硯臺帶不進(jìn)來，您找個碟子將就一下吧。

    呂父嘆了口氣，眼神渾濁，帶著一絲落寞。不知是為那個帶不進(jìn)來的硯臺感到惋惜，還是為兒子過來探視他的舉動感到擔(dān)憂。

    沉默。

    屋里的暖氣很高，呂凱把外套脫了，搭在椅背上。呂父注意到，他身上有淡淡的女士香水味，且頸側(cè)有個小小的紅痕，笑了，笑得很欣慰。

    有女朋友了？呂父渾濁的眼眸中透出一點點光，似乎有些期待。

    呂凱發(fā)覺父親一直盯著自己的脖子看，想起出門前向思瀅借著起床氣在他身上嘬了好幾下，臉一熱，抬手在頸側(cè)撓了撓，嗯了一聲。

    好，好，好，呂父笑著，一連說了3個好字，直點頭。

    呂凱抬起頭與父親對視，眼神微熱，意氣風(fēng)發(fā)，兩年之內(nèi)，爭取把她帶給您見一面。

    要進(jìn)青城探監(jiān)，必須先通過層層審查，要么是直系親屬關(guān)系，要么就是直系親屬的配偶，旁人是進(jìn)不來的。兩年時間，瑞陽的合作項目收尾，君合的北方分部落成。

    到時，呂凱會在新分部擁有絕對的話語權(quán)，就好像擁有了一支屬于他自己的軍隊一樣。也只有到那個時候，他才敢跟向思瀅談以后。

    呂父看著兒子，眼里閃著光，露出一絲欣慰與期待，但很快又暗淡下去了，沖他擺了擺手，不了，還是不見的比較好。

    呂凱感受到父親的顧慮，眼神也暗了下去。

    沉默。

    工作，都還好嗎？還是呂父先開口，畢竟是做父親的，對兒子的近況十分掛心。

    呂凱嗯了一聲，身子微向后靠了一點，思索片刻，將近期工作上發(fā)生的事簡明扼要的敘述了一遍，

    不出意外的話，以后會常駐北京。

    嗯，北京好，北京好。呂父點點頭，又垂眸思索了片刻，還是有些不放心似的，囑咐道，這個項目說大不大，但涉及到的層面很多，難免會有人想插手，你還年輕，凡事還是要多加點小心。像財務(wù)文件，哦，還有跟底下大大小小的承包商打交道的時候，資質(zhì)審查這一塊一定要親自過手。特別是唐總直接指派的那幾家，一定要逐條檢查，容不得半點馬虎！

    呂獻(xiàn)忠原是江北省建設(shè)廳廳長，這樣的項目水有多深，里里外外能玩出多少貓膩，他太清楚了。哪怕有向軍坐鎮(zhèn)，也實在難得防住這一路上的小鬼們??！更何況還有個唐明在？

    呂父在職的時候可沒少跟唐明打交道，唐明這個人是典型的面熱心冷，口蜜腹劍，最喜歡靠暗地里給人使絆子來撈油水，一旦出事，立刻將手下人推出去頂罪以保全自己。偏偏他做事還特別細(xì)致，甚至可以說是滴水不漏，那些被他推出去的棋子申冤無門，只能認(rèn)栽。

    但這些事情呂凱并不知道。他一進(jìn)公司就是唐明帶的，對唐明十分敬仰，甚至把唐明當(dāng)師父看！呂父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奈何此事涉及機(jī)密，他們父子倆的會面又是被實時監(jiān)控的，呂獻(xiàn)忠只能再三勸兒子不爭不搶、小心行事，而不敢明說。

    嗯，我知道了。這些話，父親每見他一次都會說一遍，呂凱聽的久了難免有些不耐煩，回答的很敷衍。

    父子倆又聊了幾句，獄警推門進(jìn)來。

    探視時間到。

    呂凱起身，一邊穿外套一邊囑咐，天冷，記得戴護(hù)膝，疼了就吃藥，有什么需要就托人跟我說，別怕麻煩。

    呂父點點頭，連聲應(yīng)下了。忽然，他注意到呂凱手背上的疤，眼里閃過一絲淚光，啞著嗓子問道，兒啊，是我對不住你們娘兒倆，你....你還怪我嗎？

    呂凱抬起右手看了看，閉上眼，沉了口氣，用左手遮住右手手背上的那道疤，有什么可怪的？雖然事情是您做的，但我和媽都是既得利益者，

    哽咽，哽咽，哽咽，最終也沒能把話說出來。

    您保重身體，我走了，下次再來看您。

    Atelier   -   Bois   Blonds   流金木

    木質(zhì)香，最適合每年去賞楓的時候用的一支香。歐瓏家的大部分香水都帶柑橘味，這支也不例外。低調(diào)，溫暖，又有一種纏繞感，就像是一條牽扯著記憶的絲線，你靜下來，就能感受到它，就會不自覺的去尋著它，越聞越好聞。

    Ps，這章本來有很多注釋的，發(fā)送前猶豫半天，還是刪掉了，我慫...好奇的話，把青改成秦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