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表哥
(十四)表哥
上了車許多人呼啦啦往里去,晚風傻嘰嘰往里跟著跑。晚玲見門邊上沒人坐,拉著父母坐了。 晚風,晚風!她叫他,回來,回來。箱子就擺在位子上,為了占座。 就坐這兒,靠著門,接水上廁所都方便。四個人,外加兩箱子,占了六個人的座。這一路長著呢,多占兩位置,留著睡覺用。這是晚玲上次坐長途火車得出來的可靠經(jīng)驗。 姐,我發(fā)現(xiàn)你精著呢,比呂游還精。 晚風意識到自己又提到了呂游,趕緊捂住嘴巴?;疖嚶÷∑鸩?,晚玲懶得理他,靠在座位閉目養(yǎng)神。 先生,這里有人坐嗎? 有,沒看到有衣服嗎?有人厭煩的語氣打發(fā)了。 先生,這里有人坐嗎? 腳步聲越來越近,那個人的聲音也在逼近,有人在找座。 你好,這里有人坐嗎? 聲音近到就差對著晚玲的耳朵了,是個特別特別斯文儒雅的中年男人的聲音,晚玲睜開眼。這個頂溫和的男人認真地看著她,期盼著,她能說,沒人。 沒看到有箱子嗎?這位置有人。晚風逞能搶先說了。 那抱歉了。 我我們換個車廂去問吧,這里人都滿了。 細聲細語的女聲從這個儒雅男人的背后傳來。 晚玲歪頭看過去,是個靦腆柔弱的女人,腹部微微隆起,想必是這位先生的妻子。 真是辛苦你了。男人愧疚的樣子叫晚玲心里難受。 晚玲拿下她身旁的箱子,叫你太太來坐吧。 這里不是有人嗎? 叫你太太坐就是了,榆木。 謝謝,真是感謝您。 男人沖她鞠躬行禮,腰彎了有九十度。 一個三四十歲的中年男人對她行此大禮,晚玲渾身要起雞皮疙瘩,于是閉了眼繼續(xù)養(yǎng)神。然后感覺旁邊慢慢坐下了人。 渴不渴,我給你打水喝。 不用了,意樹。 餓不餓,我給你拿糕點吃。 還不餓。你也累了吧,一會兒我們換著坐。女人的溫言細語就響在晚玲耳邊,叫她覺得,自己的壞脾氣都不能算作女人了,甚至連這個男人都不如。 晚風見jiejie做好事也不想落后,拿開旁邊的箱子放在腳下,跟站著的男人也說。你也坐吧。 晚玲忍不住睜開眼,他這個弟弟,就喜歡有樣學樣,學也學不好。干脆做好人那就要好人做到底,晚玲抬起屁股,坐去了晚風旁邊。 先生,您坐我這吧,好好照顧你太太。 謝謝,真是謝謝你們了。男人先對晚風鞠了一躬,又對她鞠了一躬,才坐下。 晚風偷偷拿手指戳晚玲,姐,我表現(xiàn)得怎么樣,是不是特男子漢。 男子漢,這一路你可別睡覺,讓出位置給爸媽睡。 讓就讓唄,我可是男子漢。 將近兩天的火車,倒還安生,就是這對夫妻甜蜜來甜蜜去,著實叫晚玲心生嫉妒。火車到了上海站,席家司機把陳太太一家人接回了席家在法租界的洋房。 這里沒來過的。 陳太太透過車窗往外看,思南路的梧桐樹罩著陰涼,嫻靜的住宅區(qū)又離鬧市區(qū)不遠,果真是好地方。 電鈴響起,席太太穿著紫色桔梗花旗袍,上前抱了胞妹陳太太,不停用手帕點眼??砂涯銈兣蝸砹?,我是想去接你們的,無奈車子太小,坐不下這么多人。 小周,把箱子拎去二樓客房。 這是晚風吧,都長這么高了啊。 有五年沒見了,上次來記得是個老宅院,青磚黑瓦的。陳太太抬眼看,洋房就是好,紅墻白窗,高聳的煙囪氣派,樓上的露臺的欄桿還雕刻了花樣。 晚風被停在院里的黑色小汽車吸引,姨媽,我可以去看看那汽車不? 去吧。 別亂碰,小心碰壞了。陳太太叮囑晚風。 鐵皮做的汽車,哪有那么容易壞。席太太許多年沒見到自己的meimei,拉著陳太太往廳里去。 妹夫,坐車累了吧。 席太太陪他們上了樓,家里現(xiàn)在不只我住,樓上只剩了一間客房,meimei妹夫你們住。晚玲跟我睡,晚風去和小周擠擠。你們坐車勞頓,先睡一覺吧。 也好。陳太太并不和自己的jiejie見外,但多年未見,也客氣了許多。 晚玲,你過來,去姨媽屋里睡。 謝謝姨媽。晚玲靦腆低了頭。 這次來了就不回去了吧,上次是姨媽不對,不該打了你。 姨媽晚玲也覺得對不起,看姨媽的頭發(fā)似乎又白了許多。 去睡吧。席太太輕輕帶上了門。 姨媽的房間也是朝著陽面,從窗子探出頭,也能看到花壇里的山茶花。晚玲回到念了兩個月的地方,興奮得睡不著,茶花已落,似乎今年不能再生出新的花苞來了。 她推開門往西邊廊子去,那里有窗可以看后院的蔥綠的草坪和籬笆。 不是說不回來了嗎? 突然晚玲感到身后有人,她還來得及扭頭,整個人就被壓在了窗臺上。 誰?誰?。克昧ο霋昝撻_,卻不能,后面那人的手臂包裹住她的上身,撐在了窗臺上。晚玲扭頭,見是席明哲。 我是來收賬的。 收賬就收賬,欠你那五塊,我不抵賴。你壓著我干嗎?她轉(zhuǎn)過身,想從他的腋下溜走。 他卻長臂一收,直接將她圈在了懷里。 晚玲的臉貼上了他胸前的白襯衫,下意識往后躲,你干什么啊,放開我。 叫表哥,叫我聲表哥,我就放開你。 你不是我表哥,我干嗎要叫。 不叫就不放。 自從明哲聽得了她叫明玄表哥來表哥去,他就渾身不得勁,是嫉妒,他嫉妒明玄有個表妹。他怎么沒呢,論倫理關(guān)系,她也是他的表妹。 不叫就不叫。晚玲別過頭,撅起嘴。 明哲沒想到她竟如此倔強,收緊了抱在她的肩的手。 你干嗎?。渴遣皇怯胁?。 晚玲真的生氣了,抬腳狠狠踩了他。明哲吃疼,她就趁機從他的胳膊下面跑掉了。明哲勾著下巴,望著她溜走的背影,琢磨著,還能有什么辦法能讓她心甘情愿叫他一聲表哥呢。 少爺,你當真喜歡那個沈小姐?周然把席明玄抱上床午睡,外面可都說她表里不一,并不是大家淑女。 周然見少爺沒開口,繼續(xù)說,其實您也并不喜歡她,只是為了太太。是不是? 嗯。 明軒嗯的聲音特別淺,淺到自己也未必聽到,淺到自己也不能確認。 他順手把床頭那本他注釋好了的拿給周然,給她送去吧。 雖然他們的聊天沒有提到她是哪個她,周然也懂。 少爺口中她指的是,剛從東北來的晚玲。 這書我看不懂,真看不懂。晚玲不接周然遞來的書,你拿回去。 你看看,這可是少爺?shù)男难?。周然把書撂在桌上就走了?/br> 晚玲隨手翻開捻開幾頁,心里抱怨著。表哥,你明知道我處處不如那個沈小姐,你故意的,故意拿我開心是不是。還心血,心血什么?心血看我讀不懂的笑話? 可當她見到,雋秀的鋼筆小楷寫的中文注釋時,她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了。表哥,他,他應該不是真的討厭她。如果真的討厭她,怎么會把注釋了的英文拿給她看。雖然,注釋也不一定是為她寫的,八成,八成是為了沈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