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 6  她的藥

    她睡得并不安穩(wěn)，夢境的顏色詭譎妖異，奇怪扭曲的人臉，粗噶刺耳的怪笑，讓人喘不過氣。她使勁跑，用盡全身力氣地跑，可是怎么也跑不開

    絕望得想哭

    后來她就真的哭起來，嗚咽著，涕泗橫流，哭得心臟都縮成了一團，一抽一抽的。

    再后來，她就在抽搐中醒了過來，緩緩睜開雙眼。

    耳朵鼓膜咚咚咚的振動，心臟依然跳得很快。一摸臉，摸到滿手的淚水。

    她看著純白的天花板，呆了一會兒，緩緩撐起身，發(fā)現(xiàn)自己正躺在一張黑色布藝沙發(fā)上，身上蓋著一條毯子。坐起身的時候，額頭上掉下來一張白色的毛巾，摸上去還是冰冰的。

    夏禎再摸了摸身上，白T恤和牛仔褲都完好穿在身上，就是鞋被人脫了，整齊放在沙發(fā)邊。她的雙肩包在另一邊的單人沙發(fā)上。

    再看周圍的布置，黑色的辦公桌、老板椅，全套黑色布藝沙發(fā)和茶幾，還有整面墻的書柜，角落里的小桌上還有開水壺和咖啡機。

    這是一間辦公室，透過辦公室的窗戶可以看到外面正下著雨，而且雨勢還不小，雨水打在窗玻璃上，噼噼啪啪的。

    她愣了半天神才想起來，自己暈倒之前，好像遇到了季司遠(yuǎn)？

    正想到這，辦公室的門啪嗒一聲被人從外面打開了，身穿靛藍(lán)休閑西裝男人提著一把黑色雨傘和一個白色塑料袋走了進來。

    看到她已經(jīng)醒了，略微意外，道：醒了。而后順手關(guān)上辦公室門，把雨傘靠在門邊，才向沙發(fā)邊走來。

    夏禎應(yīng)了一聲，但是一出聲發(fā)現(xiàn)嗓子沙啞得厲害，而且喉嚨刺痛。

    季司遠(yuǎn)見她蹙眉，吞咽困難的樣子，便去倒了一杯溫水來遞給她。

    夏禎啞著嗓子道了聲謝，才接過來喝。溫水滑過喉嚨，撫慰了刺痛，她這才好受些。

    如果很不舒服就先躺一會兒吧。她聽到他說，聲音醇厚好聽。

    夏禎卻有些局促的樣子，不甚自在地準(zhǔn)備從沙發(fā)上下來，卻被季司遠(yuǎn)溫和制止，說：想要什么？我來幫你拿。

    夏禎咬唇，囁嚅：不是

    季司遠(yuǎn)沒聽清，微微傾身：什么？

    那個，我是想說，不好意思，給你添麻煩了

    季司遠(yuǎn)了然，道：沒關(guān)系，我和你jiejie是老朋友了，舉手之勞，應(yīng)該的。

    夏禎抿唇，點了下頭，說謝謝。

    頓了頓，季司遠(yuǎn)看出她的尷尬和不自在，遂笑道：別緊張，我不是壞人。

    啊，我沒有夏禎整張小臉都因為高燒而紅彤彤的，面帶歉疚，說：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有事就趕緊去吧，別因為我耽誤了。

    兩個人只是幾天前在VEE簡短地見過一面，互相說過一句話。誰會想到幾天后會有這樣二人獨處的時候？當(dāng)時的夏禎能仗著熱鬧的酒吧環(huán)境，明目張膽地盯著他看，現(xiàn)在和他在安靜的環(huán)境面對面，夏禎卻慫在龜殼里，低眉垂眼，聲如蚊蚋。

    季司遠(yuǎn)嘴角彎起弧度，說：別擔(dān)心，我已經(jīng)下班了，你沒有耽誤我任何事。

    察覺到屋子里的空氣好像過于冷清不自然，他主動緩解氣氛，說：外面雨還下得很大，你先安心在這兒休息，這里是我的個人辦公室，不會被打擾。

    他從剛剛提回來的白色塑料袋里面拿出一個藥盒，說：我之前用電子體溫計量了一下，你的體溫已經(jīng)燒到38.9了，所以我去買了一些退燒藥，你現(xiàn)在先吃一片？

    夏禎接過藥片，嘴唇蠕動了一下，卻說：我已經(jīng)吃過藥了。然后把藥片光溜溜地直接放在茶幾上。

    季司遠(yuǎn)揚眉，但是你還是燒得很厲害。

    夏禎咬唇道：應(yīng)該是藥還沒起效。

    那么，你是幾點吃的藥？

    夏禎飛快的看了他一眼，囫圇道：嗯，大概，下午三點吧。

    季司遠(yuǎn)點點頭，倒沒再說什么，又問：再喝一杯水嗎？

    夏禎這次順從地把杯子遞給他，又說了聲謝謝。

    季司遠(yuǎn)接過來，聽她今晚說的第三遍謝謝，輕笑，不用客氣。

    看著她又把一杯水乖乖喝完，把杯子放到茶幾上，坐在沙發(fā)里，沒有再躺下去。

    兩人之間有片刻的沉默，他猶豫了一下，還是問了一句：你，是不是害怕吃藥？

    夏禎身體幾不可察地僵了一下，迅速否認(rèn)：沒有。

    季司遠(yuǎn)的眼神里不無懷疑。夏禎梗著脖子，道：你你把我當(dāng)小孩子了？我怎么可能怕吃、吃藥這種小事?。?/br>
    這一聲結(jié)巴，真是此地?zé)o銀三百兩了。

    季司遠(yuǎn)眼帶笑意，給她順毛：抱歉，是我措辭不當(dāng)。

    聞言，夏禎本就通紅的小臉?biāo)坪踝兊酶t了，連脖子和耳朵都紅起來，心虛得厲害。

    她從小就怕吃藥，尤其怕吃這種扁圓的藥片。因為她食道口小，小時候有一次吃藥，那藥片卡在舌根處，怎么喝水都沖不下去。藥片還因為她不斷喝水而溶散了，又苦又難吃的藥味在嘴里散開，她當(dāng)場就被苦得大哭起來。

    那時爺爺奶奶都還在，奶奶一邊心肝寶貝地哄著她，一邊迅速塞了一顆糖漬蜜餞進她嘴里。嘴里恐怖的苦味被甜甜的果味取代，她才抽抽搭搭地嚼著蜜餞止住哭聲。

    從那以后，她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只要能不吃藥，就不吃藥。能硬抗，就絕不向吃藥妥協(xié)。也只有奶奶才能用蜜餞哄著她把藥吃下去。

    后來奶奶去世，每每需要吃藥時，她就會想起奶奶。她意識到，再也不會有人這樣溫柔耐心地哄她吃藥了，心里難過，就更不愿意吃藥了。

    但是，你現(xiàn)在還燒得很厲害?；貞浀乃季w被打斷，她抬頭看向笑意溫潤的俊美男人，聽到他好心相勸：這就說明，你下午吃的藥藥效不太行，所以還是再吃一片吧？

    夏禎硬著頭皮裝傻：藥不能多吃的！是藥三分毒。

    真是個倔強的小姑娘。

    季司遠(yuǎn)第一次遇見這樣害怕吃藥還嘴硬的人，明明已經(jīng)病得這樣厲害了。

    但見眼前精致得像瓷娃娃一樣的小姑娘，水亮的大眼睛里仿佛含著一汪淚，雙頰因為高燒而泛著紅暈，嘴唇也是艷紅的。額頭、鼻尖冒著細(xì)汗，鬢發(fā)也汗?jié)窳恕Ｔ谒裏o意識間，一縷發(fā)絲粘在了她的下唇上，幾分羸弱風(fēng)情，仿佛也勾起了人的一縷情思

    他心頭又滑過一絲異樣的感覺，連忙移開視線，清了清嗓子，道：是藥三分毒，但是病更毒，所以藥還是要吃的。

    本來她吃不吃藥，是不關(guān)他的事的，他一向也沒有多管閑事的習(xí)慣。

    但不知為何，他竟然鬼使神差地上前，重新掰出一片藥，接來一杯水，半蹲在她身邊，聲音不自覺帶了幾分誘哄：乖，把藥吃了。用水很快就能沖下去，不會苦的。

    夏禎扁了嘴巴，委屈極了。犟著不出聲，就是不肯吃。

    季司遠(yuǎn)失笑，感覺自己在帶孩子。

    垂眸思考了一瞬，想起辦公桌抽屜里好像有一盒巧克力，是前幾天別人送給他的，被他隨手放在了抽屜里。

    起身去找，果然找到了一盒GODIVA牛奶巧克力，拿了兩顆回到夏禎身邊，說：怕苦就吃這個，好不好？

    夏禎愣住，看著他手里的巧克力，再抬頭看看他，觸到他眼中的光，拒絕的話到了嘴邊，半晌，沒有說出口。

    一室安靜中，季司遠(yuǎn)耐心地等待著，直到她小扇子一樣的長睫顫了顫，緩緩點了下頭。

    季司遠(yuǎn)松了一口氣。

    看著她一臉苦大仇深地把藥吞進嘴里，然后捧起水杯猛灌水，嘴里的水還沒全咽下去，就拿起巧克力往嘴里塞，季司遠(yuǎn)頗覺好笑，忍不住抬手揉了揉她的發(fā)頂。

    真乖。

    夏禎垂著眼簾，低著頭，不敢看他，只聽到自己的小心臟砰、砰、砰，跳出歡快的節(jié)奏?？谇焕锴煽肆庥粝闾鸬臍馕堵娱_來，甜味就這樣沁到了心里，讓她的嘴角也忍不住微微彎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