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重逢

    胡大山遠(yuǎn)遠(yuǎn)便見江清平踏步而來，趕忙上前道：侯爺快坐。說著，便與江清平一同落座亭下。

    江清平飲著茶水，只等胡大山開口，卻見胡大山神神秘秘的覷著湖岸那頭，不由一笑道：今日宴會(huì)，滿城花魁都被你搜羅來了，難道此處還被你藏著一個(gè)。

    胡大山咧嘴一笑，卻是不答。

    正飲茶間，忽聽箏聲清越如環(huán)佩叮當(dāng)，湖對(duì)岸，煙波朦朧間，一行小舟自遠(yuǎn)及近緩緩駛來，舟上一佳麗倩影正素手奏琴，因離得遠(yuǎn)眉眼尚看不真卻更添一份朦朧動(dòng)人，江清平心道這胡大山果真又在此出藏了女人，廢這番心思想必是調(diào)、教來誆籠自己的，便只淺笑著低頭飲茶，待舟上搖船的小廝搖的近了，那女子的曲子也近尾聲，她由侍女扶上湖岸，隔著那亭子十余步便行禮，見過侯爺，儀態(tài)端的是端莊矜貴、聲音端的是溫潤大方。

    江清平執(zhí)杯的手卻是僵硬的停頓在桌幾上，那聲音，與那軍營凄寒苦夜中一次次傳入夢中的平郎重合，更與那偶然春夢間身下的百轉(zhuǎn)鶯啼重合。

    他將僵于桌幾上的手收回，轉(zhuǎn)頭看將過去，熟悉的身影撞入眼底，激起心中驚濤駭浪，上次見她，是在三年前乾都城外，她以冷然的背影滅了少年最后一絲旖旎的念想。

    三年前的江清平雖得了赦令，卻已然如行尸走rou生不如死，他強(qiáng)撐著與府中的幾個(gè)仆人埋葬了父母族親后，就暈倒在了雙親的靈位前，之后便高燒了兩日，意識(shí)朦朧間只是如嬰孩般喚著父親娘親，奶娘許氏如何也喚不醒他，請了大夫卻說他明日若依然高燒怕是要撐不過去，奶娘以淚洗面了一夜，終于模糊間聽江清平喚了一聲阿綺，奶娘知道這阿綺正是與江清平締了婚約的王綺，往日的江清平隔三差五便要去王家瞧她，或求母親下帖邀她來江府，每次被父親差去外地，總也搜羅沿途新奇玩意與那小姐，兩人看起來是有情的。

    當(dāng)夜奶娘便叩響了王家府邸，央求王綺去瞧江清平，希冀能喚一喚小少爺求生的心，尚書王閆與江家撇清關(guān)系尚不及，聽了江家奶娘的央求只讓下人趕得遠(yuǎn)遠(yuǎn)的，王綺卻念著與江清平的情分，偷偷使小廝從府中小門趕車去了江府。

    王綺見到江清平時(shí)，江清平喝了藥湯已然轉(zhuǎn)醒，卻仍一副半死不活的枯槁樣子，王綺素日見到的江家嫡孫從來是衣著光鮮神采奕奕，哪見過這樣的他，震驚之余也不管對(duì)方是方失了恃怙應(yīng)徐徐寬解，只道：你這般要死不活，倒枉了上天留你這條命。忽而又意識(shí)到她是來寬慰他的，剛想開口奶娘便推門而入，奶娘見江清平轉(zhuǎn)醒，驚喜的哭出聲來，王綺濡了濡嘴，門口侍女卻提醒她出門太久再不回去恐被老爺發(fā)現(xiàn)，她只得收了話語匆匆趕回。

    她瞞著父親前來，本是來寬解他的，卻只留了句最傷人的話語，這話還讓江清平怨恨的記了頗久。

    王綺依來時(shí)的小門歸家，父親王閆卻早便侯在了那里，劈頭蓋臉道：你去見他做什么！他陰郁著臉，看的王綺一陣膽寒，出口的聲音發(fā)顫：他畢竟與我婚約尚存，我

    當(dāng)真是白教養(yǎng)了你，王家因那婚約已然被牽連忌憚，你此時(shí)去見他，是要替王家坐實(shí)那些流言蜚語嗎！

    王綺還待說些什么，父親卻揮袖喝止：你不必再說，江家如今被朝野厭棄，婚事早晚要退掉。你明日便去跪祖宗靈位，此后不得擅出府邸。

    王綺從江回來后便被拘在了王家宗祠里，江清平自是不知。王綺得知江清平被外放邊地，已經(jīng)是半年后了，王家已然退了婚，正在緊鑼密鼓的為她張羅與青州林家郎君的婚約，因江清平往前對(duì)她實(shí)是愛護(hù)憐惜，王綺心里難過了好一陣，卻也明白家族前途當(dāng)前兒女私情的渺小，于是照常神態(tài)怡然并不外露。

    哥哥王鴻卻是明白王綺的心思，又想婚事已然退掉使流言蜚語不攻自破，也無需再過分小心謹(jǐn)慎，便偷偷帶meimei去了城門口，下車后見江清平的車馬已然出了城，頎長的背影很是蕭索，隨著時(shí)間越行越小，她有些悵然，只小聲喚了聲平郎。

    卻似心有靈犀一般，已然行出半里的江清平忽的心中一陣翻騰，不由的勒馬回身，一眼就望見了城門邊上的娉婷而立的王綺，他半年來受了王家退婚的侮辱，又記恨王綺那句好死不活，枉留性命的狠話，且此次被外放邊地也有王閆的一番推波助瀾，不禁新仇舊怨涌上心頭。

    但他又想王綺顯然是來送別自己的，她若能再溫言軟語的喚他一聲平郎，與他訴說她的不舍，他愿意立馬放下怨恨，再將她放在心尖上。

    而王綺只低聲向身側(cè)說了句什么，便決然轉(zhuǎn)身上了馬車，江清平只覺嘴中泛苦，亦勒馬轉(zhuǎn)過身去，這便是他三年前見到王綺的最后一面了。

    王綺行了禮，卻不見對(duì)面言語，便自主起身，向那亭上的侯爺看去，不待看見他便覺對(duì)方眼神陰冷，寒意逼人，待看清了他的面容，便驚的直連退了多步。

    亭中的男人臉廓棱角分明，嘴唇微泯，劍眉斜飛，一雙眼眸射著寒星，正是三年不見的江清平，他已然不似少年時(shí)的溫雅且瘦削，臉上變得些許粗礪，卻身軀凜凜，胸脯橫闊、骨健筋強(qiáng)，大有萬夫難敵之威風(fēng)。

    王綺驚詫過后，忽而意識(shí)到胡大山先前要他侍奉的侯爺，可不就是江清平，只是她一直流離失所并不知道威震乾都的江清平被封了侯爵。

    而此時(shí)她被安排在此，顯然是以色相琴藝來媚惑人的，這與這與那青樓妓館的女子本無不同，她秀目圓睜，被江清平那直勾勾的眼神看的趕緊低下了頭，羞窘的漲紅了臉，只雙手仍持于身前留住最后的矜貴得體，轉(zhuǎn)身便欲要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