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落在你懷
80 落在你懷
外面夜色濃黑,烏云遮去了繁星,只漏出了一彎鉤月淡淡的尾稍,樓檐下排排燈籠掛著,照得一片浮紅。 江漾沉著臉在前邊走著,趙連雁跟在后面,不管她步調(diào)如何變化,他們的距離總是一直維持在兩步以內(nèi)。 她漫無目的走來走去,穿過花街,只往人少的地方鉆,身邊的人影越來越少,待到最后,筒巷里已經(jīng)沒什么人了。 巷子里只支起一個面攤子,一位佝僂著身子的老婆婆正在收拾湯鍋,白騰騰的熱氣撲面而來,鮮香充斥了整條巷子。 幾個平頭百姓零零星星坐在那,都獨自吃著面,沒什么人搭話。 江漾停住了腳步,默默看著那邊。 趙連雁目光落在她的腳上,抿了抿唇,用食指勾住她的小拇指晃了晃,問:要吃么。 她還未回話,那攤前的老婆婆已看到了他們,吆喝聲帶著慈祥,小姑娘莫和儂小相公使氣咯嘛,來食碗面熱乎熱乎嘞。 待江漾意識回神之時,她已經(jīng)被帶著坐在了攤前。 耳邊是趙連雁的聲音,他長得俊朗,一笑如春風襲來,討喜的話從他嘴里說出來,總是讓人心生親切。 只和老婆婆聊了幾句,他便從婆婆那里接過了木棍和長勺,等著火候,在煮些什么。 他向來是有這種本事,記得他剛來京城的時候,哪個小巷子里的老板不記得他。 連江漾那時候都覺得,他不去支攤,實在可惜了。 她還在想著什么,趙連雁就已經(jīng)把碗筷端了上來,水晶餛飩翻著肚皮,蔥花浮在上頭,濃香撲鼻,熱氣熏得她紅了眼睛。 江漾吃了一口,小聲嘀咕:面攤里也有餛飩吃么 她這晚上終于開了口,趙連雁松了口氣,語氣也松快許多:你還說自己不是呆鵝呢,包子攤里難道不賣饅頭嗎? 又跟她調(diào)笑道:怎么樣,我煮的是不是香一些? 頗有邀寵之嫌。 江漾呵呵一笑:是,世子爺煮的餛飩比他人都香。又淡淡道,不知道是誰騙過我說,這好手藝是因為少時條件差,饑一頓飽一頓,偷偷開灶練就的。 趙連雁被她好一陣暗諷,也不生氣,笑道:我可沒騙你。 江漾搖搖頭,不怎么信他。 趙連雁便慢慢跟她說著。 趙嚴正是嚴厲性子,錦衣玉食這詞兒,幾乎和他毫無干系,十一二歲的小少年,身邊從無伺候的仆從,被當成苗子養(yǎng),整天就是練武。 我當時和趙嚴正也幾年沒見,一見面還鬧出了那樣大的動靜,根本就不服氣,死活不肯跟著他好好學,沒過幾天就想跑。 他想跑回去,跑到自己母親哪里。 每天學槍學劍,幾乎日夜不歇,身體累得不行了,還要耳聽八方地觀察著出逃路線。 可是山東離江南太遠了,真的太遠了,我的小馬還沒長大,我也沒長大,逃了十幾天,繞了很多冤枉路,連省線都沒挨到,就被趙嚴正逮了回去。 一路上彈弓打過雀,陷阱下過野獐,甚至沒錢住客店,可寒冬臘月的,哪有那么多野物,我餓著肚子,人都要暈了,一個不留神就走到了深林。 吊睛白額的大蟲你見過嗎,我現(xiàn)在能打幾個呢,可是當時還是太小了。 但是也幸虧我人小,鉆到一個小山洞里,它進不去,我也就沒被吃,只腿上被它的牙齒劃了幾道大口子,可我身上又無銀錢,只能當了自己的紅纓槍買藥。 一個小少年,看著不太明晰的地圖,腆著笑臉問了不知道多少路才走到城門,剛進了薛城,就被五花大綁,扔到了大將軍面前。 然后我就被抓回去挨揍了。 江漾越聽心口越下沉,震驚極了,過了好久才開口,都這樣了還要挨揍嗎。 趙連雁笑了笑:是啊,挨了好大一頓揍。 剩下的事情他沒告訴她。 那時候趙嚴正將他拎雞崽一般拎起,把紅纓槍摔在他面前,怒火滔天,字字狠戾,把兵器給當了?趙家世代從戎,英勇忠烈,一身錚錚傲骨,怎出了你這個沒用的軟蛋! 多可笑啊,趙嚴正甚至覺得,他是受不住營中鍛煉,吃不得糟糠野菜,禁不住苦,才想要跑。 他只是想找一找自己的家罷了。 他依舊想跑,只是趙嚴正看得他更緊了,加大了訓練力度,一天下來,骨頭縫里都透著疼,根本沒機會,也沒力氣。 就這么過了一兩年,營中雖艱苦,可他也偷偷攢下了足夠的銀兩,踏雪長高不少,一日可行千里。 他當時想,他終于找到機會了。 可上天最會給他開玩笑,他那時候包裹都打點好了,路線都能隨手畫出來,偏偏他剛想掀簾子,趙嚴正便進來了。 他拿著一壺酒,淡淡道:你娘又嫁人了,如今是柳夫人了。 哦。他道。 趙嚴正雖說是將軍,可他為人嚴肅冷硬,幾乎從不沾酒。 他罕見的醉了,話也多了起來,說趙家百年基業(yè)看似鼎盛實則岌岌可危,樹大招風,皇帝早就對他們多有忌憚,無數(shù)個世家想要看他們往下倒。 要想堵住人嘴,必要頂住威壓做出實際,而這個出頭之人,一定得是趙家子。 趙嚴正說,他并不把喬氏的孩子當做是兒子。 他道:你難道想要看趙家毀于一旦,看梅家也受牽連,若你再不警覺起來,兩個家族的衰敗,你能承擔得起嗎? 他承受不起,于是他首先是趙家子,而后才是趙連雁。 人人都說趙家小將軍,少年俊才,頗負盛名。 他卻寧愿自己從不姓趙。 時光如流水,年少時對于母親的那點依戀也漸漸褪去了,他回京復命之后,在柳府里住了幾天,梅玉溫舉止的小心翼翼,眼里的愧疚不安,讓他渾身都不自在。 其實哪都不自在,華貴端方的國公府,人人稱他世子爺,帶著虛假的皮拍須溜馬,他也懶得理會。 于是便老往外跑,就這么遇到了江漾。 他不過想折一只花看看,偏生被她逮住了,那時候她從花枝里冒出頭來,臉上臟兮兮的,鼻尖沾了灰,偏偏一雙眸子水靈靈的,直直盯著他,眼里是毫不掩飾的欣喜。 當時那個小姑娘,必定是一眼就喜歡上他了。 他也是第一次,想把什么東西牢牢握在手里,想要停留在她在的地方 這頓餛飩吃到最后,索然無味的。 趙連雁結了賬,牽著她走了回去。 江漾似乎是有所觸動,一路上沒有再推開趙連雁的手。 他們租了個客院,亭臺軒榭,景致精巧,月洞門邊上有個葡萄藤架子,下面掛著個秋千,趙連雁把她抱了上去。 慢悠悠地晃著,江漾輕輕閉上眼睛,推開了他追過來的手。 她輕輕道:趙連雁對 對不起。 趙連雁捂住了她的唇,苦笑道:你別再說什么拒絕我的話了。 漾漾,你疼疼我吧。 他神色清朗,眸色卻被斑駁光點映得很淺。 我常想他為什么要給我這個名字,大抵倦鳥歸林,最終都有歸處??晌夷苋ツ哪?,人間八荒千萬方圓,我沒有落處。 月光墜在樹梢上,清和的風緩緩吹拂,庭臺石板上散出透亮如潤玉般的色澤。 趙連雁屈膝在地,靠在她的懷里,玉冠散落,發(fā)傾瀉而出,和衣袖一起被風吹得飄飄逸逸。 他閉上深邃含霧的眸子,將鼻尖抵在她秀氣的下頜上,輕觸兩下,飽含柔情。 薄唇輕啟,聲音如絮絮低語。 鄭重而又深情,道:江漾,我想落在你的懷里。 求求你了,給我個地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