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柳慕江面前是一片蒼茫大海，波濤洶涌，像一條條卷起的巨大舌頭，觸碰到高高筑起的海岸邊防護(hù)墻，瞬間收回。

    這個場景，似曾相識。

    柳慕江站在岸邊，腳下踩著石頭和水泥筑成的防護(hù)岸，偶爾濺起的浪花，打濕了她的鞋子，她的腳趾被凍得冰冷，沒一會就失去了知覺。她看著升起的海岸面，越來越靠近自己的深藍(lán)色，她的內(nèi)心在吶喊：跑啊！跑??！快跑?。〗?/br>
    可她動不了。

    她眼睜睜地看著海水涌來，帶著腥咸的氣息，逐漸包裹著她。海水似乎被魔女施了法術(shù)，并不是一下席卷而來，把她拍到在地，而是有節(jié)奏地，一層一層上升，逐漸形成一個深邃的漩渦，而她位于漩渦的中心。

    即將來臨的死亡，比任何事都考驗人的勇氣。當(dāng)我們面對自然時，才會感到自己的渺小。

    柳慕江的四肢已經(jīng)完全喪失了知覺，唯獨一顆心提著，不是在胸膛里跳動，而是在腦子里亂撞，咕咚咕咚，是心跳的節(jié)奏在空蕩的腦殼中晃動的回音，這種聲音并不通過任何介質(zhì)來傳遞，只存在于這一刻，只存在于她的腦海里。

    柳慕江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命運，可她還不想死，她還不想死。她多么希望這個時候，童話故事都是真的，她的王子會乘風(fēng)踏浪而來，把她從這無盡的漩渦中拯救。

    我還不想死啊，在閉上眼睛，徹底喪失一切知覺之前，她還抱有希冀。

    醒醒，江江，江江，醒醒。陸雱把她身上的被子掀開，拍著她的后背，把她從夢魘中喚醒。柳慕江渾身是汗，眼角的淚還未干，夢的余震還未消失，她只會呆呆地盯著陸雱，像擺在櫥窗里的娃娃，一動不動。

    過了一會，她才從夢中醒來，代替滿眼的藍(lán)的是陸雱的白色T恤，她又做噩夢了。

    同一個的噩夢，從小時候開始，重復(fù)到現(xiàn)在。

    她推開陸雱的胳膊，自己用手抹掉了額頭上的汗。

    做噩夢了？陸雱把貼在她額頭上的發(fā)絲都撥到耳后，摸了摸她的臉頰。

    柳慕江聽到陸雱的聲音，似乎是從空洞的山谷中傳來，遙遠(yuǎn)的不真實。

    當(dāng)她一動也無法動時，當(dāng)海水淹沒過她的頭頂時，她多么希望聽到這個聲音。

    陸雱，柳慕江的眼圈泛著一圈紅，我想喝你煮的咖啡。

    在那虛無縹緲的夢中，在她獨自面對死亡的時刻，她多么希望，她能再看他一眼。而現(xiàn)在這個人就在她面前，抱著她，她能聽到他的心跳，能感到他肌膚的熾熱。

    好。

    柳慕江站在陸雱的身后，看著他煮咖啡。他的背影和十年前比，更加寬廣。柳慕江伸出兩只手指，在空中捕捉著他的一舉一動。

    十年前的他，比現(xiàn)在要矮一些，要瘦一些，穿上籃球服，就像從漫畫中走出來的無憂無慮的青春少年。

    陸雱。柳慕江喚他的名字。

    嗯？陸雱回頭。

    沒事，只是想叫叫你。柳慕江的嘴角噙著笑，兩只眼睛微微彎起，對著陸雱。

    在這樣一個普通的不得了的早晨，寂靜的廚房里，彌漫著咖啡香。

    陸雱又一次聽見了那個聲音，像是一顆石頭投進(jìn)了平靜的湖面。

    撲通，是他陷入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