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翹課跟我出去玩好不好？

    凌嵐在上高中之前都被養(yǎng)在外婆家，每天和雜草野花為伴，在山林和田埂中自由長大。外婆對她的憐惜填補了一部分缺失的父母之愛，所以父母的離婚對她而言，只不過是她狗血人生的一段小插曲。從小到大mama和外婆不停向她灌輸父親是個十惡不赦的壞男人，所以她對父親恨和厭惡居多，很少覺得缺了爸爸是什么遺憾。

    但是，她想要mama。

    很想很想。

    小時候的凌嵐，總是會在mama要來看她的那天，早早地起床讓外婆給她穿上漂亮的裙子，再扎上一對小辮子，然后就滿懷期待地不停往門口張望。有一次為了等她，一直守在門口忍著不上廁所的凌嵐憋不住尿濕了裙子，還被當成大人們的笑談常常拿來逗她。

    她問過外婆很多次為什么mama不跟她在一起？

    外婆總是回答，因為mama有自己的家了。

    凌嵐聽得懵懂，從來也不知道這句話真正的含義，直到后來被邀請去參加哥哥考上大學(xué)的慶祝酒宴。當時的小凌嵐挨著外婆外公坐在一堆陌生的大人中間，她看著mama笑容滿面，跟在繼父和哥哥旁邊對往來祝賀的賓客禮貌致謝。

    整場酒宴下來，mama幾乎沒和她說過話，她看著酒桌上平常很少能吃到的漂亮食物，喉嚨卻疼到根本無法下咽，她遠遠地看著mama，鼻酸得整張臉都在刺痛，卻不敢在這種場合掉一滴眼淚。

    最后吃完酒，外婆和外公讓她跟mama道別就要帶她回去，她終于有機會跟mama說話，她看著mama喝得有些發(fā)紅的臉，媽，你今天，能不能跟我們一起回去？

    mama卻只當她是小孩子鬧脾氣，拍了拍她的頭說，凌嵐乖，mama很忙，今天是哥哥好日子，我不能缺席，下次我再去外婆家看你，好不好？

    凌嵐沒動也沒說話，外婆只得拽著她往出租車走去，她卻一直回頭看著mama，看她繼續(xù)恭送著離開的客人們。凌嵐坐上了出租車，她就趴在后座透過后面的玻璃繼續(xù)看她，車子發(fā)動，她看著mama的身影越來越遠，越來越小。

    她這才理解，mama已經(jīng)有自己的家是什么意思。

    一個晚上的忍耐終于到極限，凌嵐突然開始放聲大哭，從喉嚨深處不停地發(fā)出凄厲的叫喊，哭得聲嘶力竭，嚇壞了外公外婆和司機。

    比起哭泣，那更像一種動物受傷的時候發(fā)出的絕望嚎叫。

    凌嵐窩在宿舍，一口咬下大半個rou包子，吃得嘴巴鼓起來，將包裝袋隨手丟在桌上，她撐著頭拿著筆在算賬。

    f大的學(xué)費一學(xué)期需要5000，住宿費1200，生活費一個月1500上下，她還差2年畢業(yè)，也就是說這些全部加起來，她還需要6萬多塊才能完成學(xué)業(yè)，聽起來很多，但是其實這筆錢并不需要一次性拿出來。

    凌嵐想了想，自己成績一般，獎學(xué)金是別想了，就是不知道能不能申請助學(xué)貸款，手續(xù)麻不麻煩。

    她嘆了一口氣，靠在了椅背上，想起了沈枝清的提議，忍不住扯了嘴角。

    凌嵐知道自己的脾氣，如果不知道家里的情況，在聽完那番話之后她一定會當場炸毛，然后嚴詞拒絕來保護自己的自尊，但是當時她卻猶豫了，沈枝清也看破了她那一瞬間的軟弱，只說讓她回去好好考慮。

    她用腳蹬地轉(zhuǎn)動椅子，看著天花板的景色也跟著轉(zhuǎn)動，忍不住自嘲地想，

    我以為我有多清高呢？原來只是沒遇到事而已啊。

    宿舍太悶，凌嵐卻也不知道往哪兒去，只能繞著校區(qū)走了一圈又一圈，直到夜色漸深，她的雙腳都微微發(fā)麻。

    她不知道為什么她的人生好像總是那么跌宕起伏，這個世界對她總是強烈又霸道，她的家庭，她的父母，甚至連她遇到的男人都是如此，她幾乎很少有過真正安靜平穩(wěn)的時光，難道說其實所有人的人生都是這樣，只不過大家都裝作無事發(fā)生而已？

    她抬頭想看看月亮，但是那月亮就像她此時的心境一樣，混亂模糊，還不時被一大片烏云遮住。

    其實選擇很簡單，也很好做，哪邊有利傻子都知道。只要答應(yīng)沈枝清的條件，她就能順利地和王侑在一起，甚至還能解決家里的難關(guān)，讓自己繼續(xù)上學(xué)。哪怕后來和王侑關(guān)系破裂，也能得到一筆青春損失費，沈枝清能為她考慮到這種地步，幾乎讓她沒有后顧之憂，至少證明了她的誠意。

    那我到底在猶豫什么？

    反正我本就沒有奢求過能和王侑結(jié)婚！

    凌嵐有些累，直接躺在了學(xué)校水塘邊的草地上，現(xiàn)在是冬天，草幾乎都枯黃了，但是她不在意。她輕輕地呼吸，泥土和雜草的味道她再熟悉不過，莫名讓她有種回到了母親zigong的安全感，也讓她焦躁的心情逐漸平復(fù)下來。

    不遠處的樹下傳來兩人說話的聲音，其中一個女孩在輕輕抽泣。

    凌嵐擰緊眉心，一時間她又要以為是霍文彥在勾三搭四，但豎起耳朵聽了一會兒才發(fā)現(xiàn)只是一對普通的大學(xué)生情侶談心而已。凌嵐有些無奈，要換作平常她早走了，但是如今她只覺得心力交瘁，累得不愿意動彈，嘆了一口氣，只希望他們快些聊完。

    妍妍你別哭了好不好？

    可，可我這次考試又掛科了！那個女孩哭得很可憐，再，再這樣下去我大學(xué)畢不了業(yè)怎么辦？我以后怎么在社會上立足??？

    你，你別擔心！那個男孩雙手握住她的肩膀，誠懇地開口，如果你真的畢不了業(yè)，那我來養(yǎng)你！

    那個女生抬起頭，眼里閃過一絲被取悅的驚喜，她的目光帶了些依戀和崇拜看著那個男孩，你，你是說真的么？

    是真的！那個男生堅定道，其實我一直有在考慮，但是沒來得及跟你說，我大學(xué)畢業(yè)之后就想和你結(jié)婚！我這邊實習(xí)期就已經(jīng)接到了大公司的offer，養(yǎng)活一個你絕對沒問題！我爸媽是本地人，也有房產(chǎn)，到時候你就在家養(yǎng)養(yǎng)花，帶帶孩子，好不好？

    那個女孩簡直要被突如其來的幸福砸暈，眼淚更加止不住，她好像有些不相信一樣再次開口試探，真，真的嗎？

    假的！凌嵐從男生的身后出現(xiàn)，繞過他徑直走向那個姑娘，緊緊盯著她流淚的雙眼，聲音都透著一股狠勁，我問你，當你3、40歲，生活幾乎被你的2個孩子占據(jù)，被養(yǎng)在家當家庭主婦沒有一點生存技能，而在這時候你發(fā)現(xiàn)你丈夫出軌了，你要怎么辦？

    最后你終于受不了，只能放棄自己的兒子帶著女兒離婚回娘家，卻發(fā)現(xiàn)父母年紀都大了，根本也照顧不了你和你的孩子，你害怕拖累父母，更害怕周圍指指點點的目光，所以你別無選擇只能再嫁！為了不讓女兒成為你的絆腳石，你只能把她丟給父母照顧，把所有的心思和精力都放在你自己的新家庭上，在你的孩子最需要你的時候卻去給別人當媽！最終無論你嫁給多少男人，你都保護不了自己，更保護不了自己的孩子，只能在他們的人生留下滿目瘡痍，怨恨自己為什么要出生在這個世界上！

    真的！那個男生點頭堅定地回答。

    凌嵐突然緩過神，才發(fā)現(xiàn)原來剛才的話不過是她自己的幻想。那對小情侶緊緊擁抱，海誓山盟，凌嵐將手臂橫在額前，不愿再看。

    算了，人各有志！

    說不準她運氣好，真能遇上一個好男孩給她他許諾的未來。

    凌嵐四肢攤開擺成大字躺在草地上，看著烏云逐漸散開，露出皎潔又明亮的月亮。

    波伏娃曾經(jīng)說過：男人的極大幸運在于，他不論在成年還是在小時候，必須踏上一條極為艱苦的道路，不過這是一條最可靠的道路；女人的不幸則在于被幾乎不可抗拒的誘惑包圍著；她不被要求奮發(fā)向上，只被鼓勵滑下去到達極樂。當她發(fā)覺自己被海市蜃樓愚弄時，已經(jīng)為時太晚，她的力量在失敗的冒險中已被耗盡。

    沒有人比凌嵐更能理解這段話！

    她癡迷地看著月亮，然后慢慢閉上眼睛，依稀感覺自己像是又回到了當初和小表妹迷路的山林中，周圍的嘈雜之音突然都消失了，仿佛天地之間只剩下她一個人。

    對啊，我怎么能忘記呢？

    這世界上誰都可以指望運氣，唯獨我不可以！

    我曾經(jīng)對自己發(fā)過誓，無論是誰，都不能逼著我后退一步！那樣的人生看我mama經(jīng)歷一遍就已經(jīng)足夠，如果母女都掉進同一個坑，那他媽也太可笑了一點！

    凌嵐睜開雙眼，目光里面已經(jīng)沒有任何迷茫，只剩下如月光一樣的明亮和堅定。

    沈枝清擰緊眉心，像是沒有聽清凌嵐的話，她沉默半刻開口，說話難得有些磕絆，你，你說什么？

    凌嵐直視著她再次開口，我說，謝謝沈女士給我的提議，但是抱歉，請恕我拒絕！我不是離開男人就活不下去的女人，也沒有給別人當情婦的打算，希望你能理解。我會像之前跟你說好的那樣，主動和王侑提出分手，不會讓你們的關(guān)系雪上加霜。

    雖然這可能是我多慮，但是為了以防萬一，我唯一的請求就是，希望你能在我們分手之后多抽時間關(guān)心他，務(wù)必看緊他，畢竟他哥哥曾經(jīng)但是我相信他不會痛苦太久，因為王侑是個堅強的人，等他度過這段時間，他會好好振作起來的！

    凌嵐小姐，你如果覺得我給的條件不滿意，我們還可以沈枝清的聲音似乎沒有之前那樣冷靜。

    不是的沈女士！我不傻，我知道以你的身份給我開出這樣的條件已經(jīng)是對我的尊重和讓步了，我沒想跟你討價還價！凌嵐真誠又坦率地笑開，這是我自己的問題，跟你和王侑都無關(guān)，其實這次就算你沒來找我，我也是打算和他分手的，只是時間早晚而已。

    沈枝清表情并沒有什么變化，但是她卻輕輕地吞咽了一下，開口道，你打算什么時候跟他說？

    就這兩天

    星期二早晨，王侑開門看見倚在門口的凌嵐一下子愣住。她化了妝，看起來艷麗又明亮。身上穿著上次的白色羽絨服，羽絨服下面露出黑色包臀裙，底下再搭配上之前校慶那雙黑色馬丁靴。她比之前瘦了，下巴也變尖了，少了些可愛，卻多分幾分性感。

    帥哥～   今天有空嗎？翹課跟我出去玩好不好？凌嵐笑著開口，眼里帶著狡黠。

    王侑心跳有些失去控制，他最近找她都會被她推脫過去，想著是因為外婆去世給她造成了不小的影響，所以王侑想給她一些空間，不想把她逼得太緊。但他實在是想她，還以為要過很久才能再看見她這張揚的可愛模樣，沒想到她卻給了他一個驚喜。

    王侑上前抱她的腰正欲吻她，她就用手擋住了他的嘴唇。

    凌嵐有些無奈地看著他，化了妝呢

    王侑喉結(jié)滾動，只能閉上眼親吻她的手心，沙啞著聲音開口，去哪兒？

    跟我來就知道了～

    分手倒計時中！

    這一話我本人非常非常喜歡！

    可以說是整個故事最苦澀最現(xiàn)實的內(nèi)核。

    我的故事里多次出現(xiàn)凌嵐和小表妹在山林中迷路的場景，

    因為那是凌嵐的心之廟宇，

    是她這輩子第一次感受到平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