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苦味
6苦味
床榻之上沉睡的少年有著十分陰柔秀氣的長相,他安靜地緊閉雙眼,長而密的睫毛覆著一層淡淡的光,仿佛時光也靜止。 房內(nèi)除了他身下的古床只有一套陳舊的桌椅,真正稱得上一貧如洗,家徒四壁。 棲棲蹲在床梁邊,視線一直沒離開過床上的周游。受黑袍妖怪一掌,棲棲恢復(fù)了貓形,可周游卻沒有醒來。 橘之為周游輸了不少法力,卻不像當(dāng)初幫他治愈被樹妖刺穿的傷口那般效果顯著。 棲棲不讓她再試:大人,足夠了。不要再給他輸妖力了,您難道希望周游也妖化嗎? 橘之聞言一驚,也妖化? 棲棲嘴邊的花紋仿佛透著嘲意,一個月前,他的血起了什么作用,您最清楚。 原來周游是她的后人。 橘之說的她,指的是篷肖在人界的愛人。篷肖和她都來自廢水流域的人界氏族邪覷族,邪覷族人行蹤神秘且善降妖除魔,在外自稱方士,專為人界統(tǒng)治者效令。 邪覷族人的血有為方士們增強(qiáng)御妖之力的奇效,曾有傳言人界的統(tǒng)治者靠吸食邪覷族的血延年益壽,邪覷族在那時風(fēng)頭達(dá)到最盛,不過好景不長,邪覷族人的血對于普通凡人而言是把雙刃劍,短暫的效力后產(chǎn)生了極大的副作用,傳聞中的那位統(tǒng)治者最終死狀凄慘。邪覷族地位一落千丈,為逃脫天子之怒,舉族遷移到廢水沼澤。 族中禁止女子擅自修行方術(shù),她們自及笄起就會被挑選出來,以血供養(yǎng)族中方士,因此被選中的女子大都活不過二十五歲。 數(shù)百年前,篷肖為了救其中的一名女子偷偷將人血換為妖血,造成族中大亂,一大批術(shù)士妖化,整個氏族元?dú)獯髠饾u走向衰敗和消亡。而篷肖遭到妖力反噬和族中方士的詛咒,不僅沒能救出他的愛人,還墮為半妖,從此流落妖界。 橘之和篷肖的緣份大概正是從那時開始的。橘之和棲棲都是受方士驅(qū)使奴役的小妖怪,她們生于妖界邊緣之境廢水沼澤,因妖力低微,不是淪為其他妖怪的口中餐,便是被人獵殺。 是那個善良的覷族女子救了她們,她把她們養(yǎng)在身邊當(dāng)作一只普通的小動物,在她的身邊,沒有斗爭,沒有掠奪,沒有爾虞我詐。 后來邪覷族走向覆滅,橘之跟隨篷肖離開,而棲棲則選擇留在廢水,守護(hù)那個女子的后人。 棲棲怨恨篷肖令邪覷族的衰敗雪上加霜,既是篷肖成為妖界北邊的霸主,掌管廢水,棲棲也只是陌生稱他們?yōu)榇笕?,不愿相認(rèn)。 橘之修成人身已數(shù)百年,以原形陪伴那名女子不過數(shù)年,記憶中她的面容十分模糊,只記得她笑意溫柔包容。也不知道她會不會怨恨篷肖。 橘之陷入回憶中,有些恍神。 棲棲悠悠出聲將她拉回現(xiàn)實(shí):你可知道,近來人界也并不太平。像合城這樣的邊陲之地,幾個月來接連有好幾個妙齡少女被吸干精血,官府卻毫無線索,這一切又恰好發(fā)生在周游隱居的合城,不得不讓我憂心。 你是說,有妖怪在找邪覷族的后人? 是妖是鬼我不在乎,我只想保周游一世平安,當(dāng)初留你在周宅一部分也是私心,你妖力強(qiáng)大,可以庇護(hù)他。她看了眼昏迷的周游,你可以不顧后果,我卻不能拿周游冒險(xiǎn)。 橘之無話可說,棲棲,對不起。 棲棲漫不經(jīng)心,用爪子玩床簾的穗子,并不打算停止:其實(shí)他有點(diǎn)像那時的襄海,不是嗎?被世界遺忘的同類,是橘之大人永遠(yuǎn)會被吸引的原因。 橘之頓時臉色煞白,她多少次回想起當(dāng)初在寒姬府邸與襄海的初見,都像是一個為她量身定制的低劣陷阱。他們算準(zhǔn)了,襄海是以血飼主的器靈,而橘之,曾經(jīng)是人界方士的血蠱和丹爐,一樣的低賤,不比一般妖怪自由,為了他人對力量的追求,受盡折磨。 她為了那點(diǎn)不堪的過去,因同情憐憫生情愛,輕而易舉地交出了自己的心。 棲棲見狀,也不忍再挑白下去,她只希望橘之能離開周宅,還周游一份安寧,這是她們欠那個女子的。 橘之走出周游的房間,天邊的太陽亮得刺眼卻好像沒有溫度,她有片刻的眩暈,雙眉低垂,扶著長廊里的柱子,如弱柳扶風(fēng)。 她感覺有人靠近,他頎長的身形遮蔽了大半日光,抬眼一看,是那天被黑袍妖怪打傷的小妖,他的妖氣極淡,大概是修為不高又受了傷的緣故,模樣陰沉蒼白,是極其陌生的一張臉。 他看了她一會兒,澀聲道:你為他哭了。 * 橘之聞言下意識摸了摸臉,指尖涼涼的。 她迷迷瞪瞪地望著襄海,昏暗的老虎洞里,對方正目光幽深地回望著她,一言不發(fā),好像方才把瞌睡中的她搖醒的不是他。 橘之本該生氣襄海擾她清夢,可夢里殘留的難過令她仍舊不停地流著眼淚,她想不起夢到了什么,或許是曾經(jīng)在廢水經(jīng)歷的一切,又或許是她預(yù)感到將要失去的一切。 淚眼朦朧里的襄海,手背剛好接住了她的一顆淚珠,像是怕嚇著她似的,把聲音放得很輕很輕:夢見什么了? 橘之隨口嘟囔,夢見你害我傷心。 說完沒看他,轉(zhuǎn)臉去拾身邊散落的妖怪古籍,她始終放心不下那天在荊山遇到的魔物,事情已經(jīng)過去五六日,可隱患沒有解決,她被傷的事情絕對不可能就這么過去。 那日篷肖為她療傷時,除了金水她還提到無魘那邊憑空出現(xiàn)的凡人秉虛。篷肖全不在意,說對人界的事情不太關(guān)心。她卻擔(dān)心他們對篷肖不利。 為什么近來妖界古怪的事情這么多? 她這么想著,愈合大半的傷口又隱隱作痛了,就這樣,她還把床讓給襄海睡,真是太善良了。 畫滿了奇怪符號的古籍太助眠,橘之半瞇眼掃著掃著又昏昏欲睡,肩膀處的灼燒刺痛依然存在,她知道襄海還坐在她身邊,小聲警告,不許再吵我。 淺睡中,她感到身體慢慢騰空,她被人輕柔地抱在懷中,她心想,她這次一定要教訓(xùn)襄海,可是身體不受控制,她陷在他更像是擁抱的懷抱中,側(cè)臉貼著他的胸口,耳畔的一顆心有節(jié)奏地沉穩(wěn)跳動。 他把她抱回了床上,一只手按在她肩膀上,又用他那特殊的手法替她療傷。 橘之思緒漸漸清明。 襄海自稱來自廢水,為什么會知道怎么治這種傷呢?他到底來自什么地方? 他收手離開之際,她伸手揪住他的衣領(lǐng),把他扯到眼前,他的臉陡然湊近,兩人目光交匯,橘之審視地盯著他。他雙手撐在她身體兩側(cè),盡量不壓到她,表情平靜,一如他答應(yīng)隨她回老虎洞那天。 橘之一時氣餒,手上氣力也放松了,正要收回時,襄海的手覆在她的手背上頭,牢牢包裹住她的,不要放手。你想問什么? 橘之不由得想到先前襄海低聲說的那句別讓我走,內(nèi)心感嘆他實(shí)在是太懂怎么叫她心軟了。 她沒有掙開他的手,手掌順著他的衣領(lǐng)攀爬,拂過他脖子上血魂鞭造成的舊傷,期間,她一直與他對視,在荊山上,你也受了傷,那個傷口在哪? 在這。襄海坦然地握著她的手,放入衣襟之下,橘之的掌心貼著他裸露的皮膚,他的體溫比她掌心溫度低了許多,但是橘之感覺只要是她觸碰到的地方都會慢慢熱得發(fā)燙,像襄??此哪抗?。 在靠近右肩的地方,她的指尖觸碰到一小塊不平坦的皮膚,掀開衣領(lǐng),才看到一個猩紅猙獰的傷口,比她剛受傷時還要嚴(yán)重,只是沒有流血,傷口位置比較偏,她方才竟沒看見。 襄海知道,他騙到她了。 橘之眼睛一轉(zhuǎn),避開襄海的注視,提起脖子仰臉咬了他的臉頰一口,留下個淺淺的牙印,故意緊鎖眉頭,苦瓜臉,好苦! 襄海眸光微微一動,她咬過他的臉頰后,唇瓣沾上幾分瑩潤光澤,他傾身吻了上去。 總不會比他心里更苦。 * 橘之對眼前這個小妖沒有印象,她毫不在意地抹去臉上的淚水,冷淡的聲音難藏疲弱:我沒有見過你,你是從前跟著蓬肖的?沒有人知道他如今在哪兒,我如今沒有能力保護(hù)誰,你還是另找出路吧。 這段話她對不同的妖怪已經(jīng)說了太多次。 據(jù)赤林那天吐露的信息,蓬肖被他咬斷右臂后已是強(qiáng)弩之末,竟狂性大發(fā)用不知從哪里習(xí)得的誅妖禁術(shù)要與無魘等人同歸于盡,無魘等人察覺不對想要撤退時,蓬肖被禁術(shù)反噬,喪失神志卻也妖力大增,與他們又大戰(zhàn)了幾回合后失去蹤影。 橘之在無魘的地牢中聽寒姬神色癲狂地宣布蓬肖大敗的消息,她惡毒地盯著橘之,依我看,蓬肖最愚蠢的地方就在于看重你,你有什么好的?不過是仗著和他有一點(diǎn)前緣,區(qū)區(qū)一個野蠻難馴的雜妖,自以為是。我早就料到蓬肖遲早是要被他手下的妖怪害死的,只怕是篷肖自己也沒想到,最后一擊居然是你。 他們都認(rèn)為蓬肖已死。 可橘之不信,她不信這世間從此就沒有了蓬肖。 她在地牢中暴起,體內(nèi)肆意橫行的妖力沖破了縛妖索,寸寸皮膚如龜裂般滲出一道道血痕,寒姬大驚,祭出血魂鞕,卻被橘之空手奪走,血魂鞕貪婪地吞噬著橘之身上流出的血液,作為交換,血魂鞕接受她的驅(qū)使,去鞭打它原來的主人原來血魂鞕可以抽打妖魂。 寒姬疼暈了過去,她手下的無數(shù)小妖們圍堵她,卻不敢上前攔橘之。 一旁的秉虛冷眼旁觀,神情諱莫如深,橘之篤定道:你是邪覷族的方士。 秉虛不置一詞,掛在嘴角那虛偽的和善微笑不見了,眼光落在鮮血淋漓的血魂鞭上,橘之大人,留下血魂鞭,我放你走。 她飛速流失的妖力不容她繼續(xù)思考秉虛、邪覷族和無魘,她心底沒來由地生出一種恐懼,不敢戀戰(zhàn),扔下血魂鞭,狼狽逃離。 逃出圍剿后,她失血過多,墜入人界,還未到照城便失去了意識,若不是周游誤打誤撞被樹妖刺傷流血,恰好倒在她身上,她怕是堅(jiān)持不到今天。 既然她還活著,就不能放棄尋找篷肖。她欠蓬肖的太多,若是今生無法償還,恐怕也難有來世的機(jī)會。 你還不走?她從回憶里回過神來,發(fā)覺那小妖無動于衷。 他說:你不是要去找蓬肖嗎,聲音始終沒什么起伏,我和你一起。 橘之立即拒絕:你幫不上忙。尋找蓬肖她全無頭緒,又怎么可能帶上一個毫不熟悉的妖怪。 我能追蹤到蓬肖的氣息。好像早料到她會拒絕,他扔出了籌碼。 橘之霎時語氣戒備:你是誰? 他沉默許久,輕聲道,我不需要那個名字了。 勉強(qiáng)支撐的橘之卻沒聽見,她和黑袍妖怪大戰(zhàn)了一場,又為周游輸了不少妖力,精力損耗得厲害,扶著圓柱的手腕逐漸使不上勁,徹底失去意識前她第一次看到那個從來沒有表情的小妖慌了神色,像是像是他的天塌了。 粗略交代下橘之的感情和過去,全是劇情。同床了,rou還會遠(yuǎn)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