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雨夜
第七章 雨夜
近日滬上陰雨連綿,淅淅瀝瀝仿佛下不盡一般,摻著霧氣,一連纏綿多日。 黎曜因站在門前,望著遠方天色黑壓壓一片,正以緩慢的趨勢往自己的方向前移時,他回身招來了桃杏:小姐說了幾時回來沒有? 桃杏搖頭:小姐出門前只說和譚少爺去看電影喝咖啡,未說是什么時候回來。 黎曜因皺起眉。 黎穗之結(jié)識了譚正誠以來,總是隔些時日就同他一起出去,回來時臉上也都是掛著笑,問她發(fā)生何事了如此開心,她也只是敷衍地推說無非是那些消遣活動罷了。 可黎曜因的心里就平白冒出些說不明的不舒服。 此時他站在門口,顧芝儀走了上去,胳膊肘內(nèi)搭著一件長衫,走到他身后時,她聞到了他的氣息。 她伸手給黎曜因披在身上,心中只想叫囂著讓那雙手再向前伸一些,好虛虛地攏住他。 停在空氣中半刻,終究是沒再往前。 披上吧,外面涼。 她站在他身后,離他有一些距離,不太遠,輕聲說。 黎曜因接過來,道了聲謝。 兩雙手相碰觸,兩人的心里都是一激。 黎曜因腦子里閃回似的想起那夜他同眼前兒的幻影做了那件隱秘而背德的事,而顧芝儀眼前閃過她那夜做戲一般的狂亂,當下顫顫地收回了手。 潮氣攏過來了,暴雨轉(zhuǎn)眼將至,譚正誠護著黎穗之,兩人快步往胡公館跑。 細碎的雨點子就砸下來,譚正誠手擋在黎穗之頭上,拉著她跑。 黎穗之邊跑邊笑,譚正誠也笑:讓雨點子砸傻了? 黎穗之一開口,水珠兒就順著臉頰淌下來,流進嘴里,沒滋沒味兒的。 她大聲告訴他:那你也笑,你也一同傻了。 是。 譚正誠將就著黎穗之的步子,終是收著些。 他轉(zhuǎn)頭去看她,麻花的辮子讓雨水給打濕了,隨著她的跑動,鞋底濺起水花,打在她的小腿上,還漬了些許泥點,狼狽不堪。 但卻,分外可愛。 同你一起變傻,有何不可。 一路跑到胡公館,兩人全然成了一副落湯雞模樣。 胡喬夢從家里迎出來,瞧他倆,忙吩咐丫頭:快,毛巾快拿來,給堂哥和穗之披上。 黎穗之和譚正誠望著彼此笑得不可遏制,胡喬夢走上前道:淋成這樣還笑得出來,你們兩個吃什么仙丹了? 黎穗之彎腰換下濕漉漉的鞋,道:你堂哥說,跟我一同變傻也是趣事。 譚正誠瞧著黎穗之,替她捏起貼在臉上的濕發(fā),先為她擦干了頭頂,這才接過丫頭遞來的毛巾自己擦起來。 胡喬夢意味深長地看著兩人,笑意盈盈,拉過黎穗之的手,冰冰涼涼的,她又拉過另一只,這只明顯還殘留著被握過的溫熱。 她笑著推黎穗之去她房間:水放好了,快去洗個熱水澡。 黎穗之在胡喬夢的浴缸里泡著,周遭的冷意漸漸四散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汩汩暖流,劃過皮膚,直達肌理,讓她舒服不已。 胡喬夢這小妮子,慣會享受。 洗澡的水定要是泡的牛奶浴,還要在里面放上些玫瑰花瓣、梔子花瓣做陪襯,洋洋灑灑鋪了滿滿的水面。 黎穗之揚起胳膊,牛奶就順著皮膚滑落,她閉上眼睛,涌上些困意。 再出來時,胡喬夢和譚正誠正坐在沙發(fā)上喝東西,見她出來,胡喬夢立馬站起身,挪到了旁邊的另一處,專騰了譚正誠身邊的位置給黎穗之。 黎穗之坐過去,丫頭端上來煮好的紅糖姜絲湯和時興點心:穗之小姐,請用。 黎穗之微笑。 雨越下越大,天上炸過一道雷,卷著狂風,劈劈啪啪的,砸在窗柩上。 胡喬夢早先留了她在胡公館過夜,黎穗之眼瞧著這雨沒有小下來的趨勢,又見天黑得不見轉(zhuǎn)圜,答應下來。 胡喬夢張羅著廚房做西湖醋魚,跟黎穗之說她家近日新請了位臨安廚娘,專精這醋魚的做法。 晚飯前,胡喬夢的父親打了電話來,說醫(yī)院有臺極危重的手術(shù)一時走不開,回不來吃飯,并叮囑一定要招呼好黎穗之,胡喬夢一一應允。 黎穗之撥通了黎公館的電話,先是桃杏接的,后來聽聞她說要在胡喬夢家留宿,就換成了黎曜因。 滋滋的電流聲從那頭傳過來,帶著他說話的低沉一并流入黎穗之的耳聒。 她點頭答應著,后來又想起她點頭那邊也瞧不見,又是一連串的好。 掛了電話,黎穗之抬眼瞧了一眼窗外,天是渾濁的青綠色,狂風吹得驟雨傾斜,潲進窗戶縫隙。 她抬手,關(guān)了嚴實。 黎曜因打外頭回來,招了一身的寒氣,瑟瑟的,自他的大衣抖落下來。 桃杏迎上前來,接過挽在手臂里,向他身后打量:先生沒跟您一起回來嗎? 黎曜因解了西服的兩顆袖扣,隨口說:被姚司長拉走了,說是明日再回。 曜因回來了?顧芝儀從燈火的虛影兒里踱步出來,去廚房端了碗醒酒湯出來,我一早備下的,解解酒。 黎曜因卻推推手:不必了,我頭有些疼,先休息了。 顧芝儀端著湯水的手愣愣地停在胸前,隨即道:也好,那你且去歇著。 今晚的飯局,由滬上新任經(jīng)濟司司長姚恭清親自組局。 黎宗櫟作為即將上任的推選商會會長自當出席,為了讓黎曜因多多結(jié)識人脈,也把他帶了過去。 然而黎曜因卻是極不喜觥籌交錯的一應應酬,推杯換盞間盡是盤根錯節(jié)的人情往來,讓他疲于應對。 他捏著眉心,望了望墻上的掛鐘。 九點過了一刻鐘,也不知道黎穗之睡了沒有。但想來定是沒睡的,又想到譚正誠近日都暫住在胡公館,此刻三人指不定如何談天說地,偏頭疼便愈發(fā)明顯。 他吞了片止痛藥,藥勁兒過了半個鐘頭開始揮發(fā)效力,人有些飄忽。 浴缸里的水有些冷了,顧芝儀起身,抄手拿了件暗紅色的浴袍披上,攏了攏濕漉漉的頭發(fā),抱著手臂走出了浴房。 發(fā)梢還在滴著水,她等了會兒,便脫掉了浴袍,獨個兒站在梳妝鏡前,看了一會兒又湊近了一些,似乎要將燈光下,臉上的細小絨毛也看得清楚。 鏡中是一張年輕鮮活的臉,褪掉每日的精心修飾也有著如生俱來的優(yōu)越骨相。 她一勾唇,眼前的人眉梢眼角便顯露出風情,皆是毫不做作的自然流露。 黎曜因在她房門前停住腳步。 有股力量,好像在腳下牽制,動彈不得分毫。 目力所及,她的浴袍隨意地散落在腳邊,她穿一件真絲吊帶裙,腰身下凹,屁股后翹,胸脯若隱若現(xiàn),黑發(fā)散著,幾縷順著肩線滑落,擋住她的側(cè)臉。 香氣若有似無,幽幽若若,在空氣中四散開來,嗅到鼻腔里,隱隱挑起了血液里的躁動。 她的門并未完全關(guān)嚴,似那夜一般,多么刻意。 顧芝儀在鏡子的反射里看到了他,就像那晚他在暗影里窺視黎宗櫟與她行夫妻之事。 她回過身,彎腰撿起腳邊的浴袍,笑著對他說: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