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擔(dān)
承擔(dān)
最近這幾天,喬榕是掰著指頭捱過來的。 大概是自己在那天晚上的發(fā)言傷到了喬維桑,這人明顯記在了心里,為了證明喜歡他并不是一件挑戰(zhàn)性的事情,一連幾天沒有輕舉妄動,你不要我就不做,你的感受最重要。 不僅如此,喬維桑還每天中午都帶著自制便當(dāng)來喬榕公司找她吃飯,簡直就是家庭煮夫本夫。 喬榕的同事們已經(jīng)養(yǎng)成了每天中午點外賣的習(xí)慣,好待在辦公室里多看喬維桑幾眼。 吃個飯被這么多人圍觀,喬榕好不容易培養(yǎng)出的厚臉皮完全不夠用。 她對喬維桑說沒必要這樣。 喬維桑卻很一本正經(jīng)的回答:誰叫我是你哥呢?做這些是應(yīng)該的。 喬榕懷疑他在陰陽怪氣,但是仔細(xì)觀察下來,她發(fā)現(xiàn),喬維桑就是認(rèn)真的。 只是有點用力過猛了,讓她很不適應(yīng)。 所以到二十八號放假的那天,喬榕害怕這人憋久了反彈,連忙收拾東西,準(zhǔn)備早早逃回磬山。 喬維桑去年和前年都是獨自跨的年,之前本來說好和喬榕一起回磬山,可是卻臨時改了主意,說要先回喬海合那邊。 喬榕猜到他可能是想避一避付佩華,她也這么問了,喬維桑卻說她腦補過度。 爸他們初一就要去度假,我先回去陪他兩天。 喬榕又問他什么時候回。 喬維桑瞧傻子似的瞧她:當(dāng)然是初一就回。 于是當(dāng)天晚上,喬榕喜滋滋地拉著行李箱走進登機口,期間頻頻回頭朝戴著口罩的喬維桑揮手。 看到她的背影逐漸消失在廊橋深處,喬維桑才推著自己的行李離開。 - 到磬山市區(qū)的時候已經(jīng)是深夜,喬榕斥巨資叫了輛出租回家,途中給喬錦榆發(fā)消息,讓他記得給自己留門。 喬錦榆半個月前就放了假,在家待得無聊,每天發(fā)微信轟炸喬榕,讓她快點回來一起玩耍。 喬榕的回復(fù)千篇一律:刷你的題去,別在這浪費時間。 喬錦榆打心眼里覺得他姐變了。 變冷漠了。 所以等到喬榕哐啷哐啷地拉著箱子進院門的時候,他遠(yuǎn)遠(yuǎn)坐在門檻上看著,一臉憂郁,也不過來幫忙。 付佩華聽到院子里的動靜,洗了手從廚房出來,走到門口,差點被喬錦榆絆倒。 她當(dāng)先給了小兒子一個爆栗:好意思坐著?快去幫你jiejie提箱子啊。 付佩華打得毫不留情,喬錦榆抱著腦袋站起來,臉上表情從故作憂郁變成了真實的憂傷。 喬榕笑得很大聲。 喬錦榆腿長步子大,幾步走過去,一手接過她的背包,一手提起箱子:姐,為什么今天才回來? 公司事情太多了,忙不過來。喬榕搓搓冰冷的臉頰,伸手去拉背包拉鏈,給你帶了好吃的,就在包里。 付佩華轉(zhuǎn)身進門,聞言回頭指著他倆說:別吃零食,我做了夜宵,待會吃不下了。 喬榕收回手,小跑到付佩華身后抱住了她:mama對我真好。 她用撒嬌的語氣說這句話,聽起來格外甜蜜,付佩華展開手臂摟住她的肩膀,在她額頭上親了親。 還是女兒乖,mama幾天不見你,就想得不行。 喬榕臉上笑著,卻默默低頭躲開了付佩華慈愛的注視。 兩人身后,喬錦榆的視線一直黏在喬榕身上,整個人不知怎么變得有點木,連手上的東西也忘了放。 良久,他逃避似的低下頭,轉(zhuǎn)身走向喬榕的房間。 放下行李之后,他往屋內(nèi)掃了一眼,視線定在了那只毛絨大熊上。 玩偶熊擺在喬榕的床角,又笨重又蠢,占了一大塊地方,他每看見一次就心煩一次。 這會進了房間,卻沒有立刻離開。 他走到床邊,盯著那只玩偶熊看了一會,俯身摸到它的脖頸處。 猶豫了幾秒,他伸出手,手指往后走,停在了刺繡的位置。 剛放寒假那幾天,他幫付佩華打掃房間,順手也清理了喬榕的屋子。提起這只玩偶的時候,他無意間扯松了系在大熊脖頸上的絲帶,然后他看到了那兩個字: 哥哥。 本來因為這個東西是喬維桑送的,他就已經(jīng)不太喜歡了,沒想到上面還刺了這樣的文字。 也不知道喬榕看到了沒。 如果看到了,她還會把它擺在床上和自己同眠嗎? 喬錦榆想起了將近一個月前和喬榕那通電話,她的語氣那么反常,電話那邊的動靜也是曖昧又古怪。 這段時間,他總是反復(fù)想起那段通話,只后悔自己當(dāng)初沒有錄音。 他的手收緊了些,把毛絨熊的肩膀捏得有些變形。 - 喬維桑到家的時間,比喬榕晚兩個小時。 家里僅剩的一個幫傭已經(jīng)回家過年,客廳沒有點人氣,打開燈后更顯空曠寂靜。 這棟房子已經(jīng)不新了,但是尤淡如沒有要換的表示。喬海合常年在外忙碌,很少回來,也就由著她。 喬維桑打量著眼前既熟悉又陌生的歐式裝潢,突然有點記不起,沒有喬榕陪伴的那些年月里,自己是怎么湊活過來的。 次日,他待在自己房間休息,從窗口看到喬海合與幾個南城的老朋友坐在院子里曬太陽,尤淡如逗著家里的牧羊犬,偶爾抬頭往房子的方向看。 喬維桑很少參與這些活動,更何況尤淡如也在場。 他從窗邊退開,隨手打開書桌抽屜,從里面取出了一本厚厚的卡通畫封面相冊。 外殼已經(jīng)很舊了,翻開書頁,里頭卻保存得很好,全都是小時候一家人留下的照片。 meimei小時候的留影格外多。 她是這一輩難得的女孩子,家里老人疼得不行,父母也樂意花錢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拍寫真,多數(shù)都是在額頭貼個美人痣,手上提著假花果籃和娃娃,有的還抹了彩色眼影和腮紅,土得很純真。 喬維桑自己的照片要比她少上一半,風(fēng)格比較正常,只是有幾張和喬榕同框的,被打扮得和她一樣,只是有沒有涂口紅的區(qū)別。 至于弟弟,他出生沒幾年,能拍照的手機就普及開了,因此留下來的照片最少。 這個相冊最開始在喬海合那兒,大概是搬家的時候從付佩華那滿滿一柜子相冊里隨便抽了一本出來。 離婚后兩年沒到,喬海合就把相冊給了喬維桑,看起來似乎對往事逐漸失去了感情,其中包括他的孩子們。 所以當(dāng)喬海合突然開始關(guān)注喬榕,并且急著想為她安排對象的時候,喬維桑著實感到意外。 賀朝榮總是在我面前提起榕榕,這讓我很擔(dān)心。 這是喬海合對他的解釋。 當(dāng)時辦公室里只有他們兩人。喬海合站在窗邊,眉頭緊鎖,露出了疲態(tài)。 他說:每次聽他念出榕榕的名字,我都膽戰(zhàn)心驚,坐立不安。 話說到這種程度就夠了,喬維桑明白他的意思。 偌大的縉安城,往賀朝榮那里塞女人,甚至塞妻女的投機者不在少數(shù)。 而在可信度極好的傳聞中,賀朝榮沒有拒絕過哪怕一次。 就喬維桑所知,接受賄賂是一回事,之后能不能談成生意還另說。 厚顏無恥到令人發(fā)指。 我調(diào)查過,俞松的人品不錯,而且俞家跟賀家有點親緣關(guān)系,如果和他在一起,賀朝榮或許不敢再打歪主意。 這次對話結(jié)束后,喬維桑再次翻閱了賀家的檔案,初次注意到長期居留國外的賀軼,于是連帶著把賀軼也查了查。 然后他發(fā)現(xiàn),上梁不正下梁歪,這對父子的本性壞到了一處。 賀軼從青少年時期就很能鬧騰,做出過不少荒唐事,和賀家的風(fēng)氣出奇協(xié)調(diào)。 這樣一個人,竟然成為了meimei的初戀。 只有喬維桑自己知道,在喬榕講述往事的那個晚上,他花了多大的力氣才控制住心頭盤踞不散的戾氣。 他很想立刻實施自己的想法。 把meimei送到國外,藏到一個只有他倆知道的安全屋,從此她不會再擔(dān)驚受怕,也不會受到任何傷害。 至于自己。 喬維桑知道,他早已擁有了獨自承擔(dān)所有責(zé)難的決心。 - 晚餐之后,喬海合拉著喬維桑下了幾盤象棋,話題漸漸轉(zhuǎn)移到喬榕身上。 喬海合執(zhí)著于趕緊把她嫁出去解決問題,如果俞松那邊能成,就是最好不過的了。 喬維桑聽得不愿,打斷父親,說起生意方面最近出現(xiàn)的問題,接著就問起了豐城那家療養(yǎng)院。 和他猜測的差不多,喬海合對于這個項目的了解比他自己更少。 其實這個項目和喬維桑聯(lián)系不大,產(chǎn)業(yè)也不屬于他,之所以這么關(guān)注,無非是某些環(huán)節(jié)讓他覺得蹊蹺奇怪,所以才一直關(guān)注到現(xiàn)在。 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派人盯住了那邊,如果真有問題,他大概也做不了太多。 畢竟是自己經(jīng)手的項目,做到這樣,無非求個心安而已。 臨近十二點,客廳只剩下他一人。 手機在沙發(fā)上震動,他隨手拿起來,看到是喬榕的視頻通話請求。 他戴上耳機了才連視頻,剛接通就是一陣清脆的鞭炮聲。 花色樸實的煙火一陣陣往天上竄,破空的哨音帶著火藥味。 喬錦榆蹲在院門邊上捂著耳朵望天,喬榕站在他旁邊,一只手舉著手機,一只手拿著兩根煙花棒。 冷光焰火在她手里跳躍,屏幕因為卡頓而捕捉到到一閃一閃的火花,像卡通片里的小星星。 喬榕看起來很開心,說話聲音比平常大了些,看完煙花后跑進屋里給他展示白天在農(nóng)場溫室里新摘的草莓,仍冒著熱氣的年夜飯,還有他新寄回來的一大箱零食。 背景中傳來付佩華的笑聲,和周圍鬧哄哄的聲音交織在一起,聽起來輕松暢快。 煙花燃盡,喬榕和他說再見,喬維桑有些舍不得這份熱鬧,提醒她是不是忘了什么? 喬榕想了想,對著鏡頭說:新年快樂。 喬維桑不太滿意。 喬榕嘆氣,走到無人的角落,補充了一句:哥哥,我想你了。 大聲點。 她紅著臉,左手?jǐn)n在唇邊:哥哥,我想你! 喬維桑隔著屏幕點上她的鼻尖:早點休息,別熬夜。 等到那邊先掛斷電話,喬維桑起身上樓,視線捕捉到樓梯邊佇立著一道黯淡人影。 沒等他問,那陰影晃動了一下,尤淡如慢慢從暗處走了出來。 她看起來有點緊張,雙手在身前絞在一起。 和弟弟meimei視頻?她問。 喬維桑沒有回答,朝樓梯方向走去。 尤淡如似乎有點慌了,鼓起了勇氣,小跑幾步擋在他面前:他們都還好吧?你母親身體怎么樣? 喬維桑從她身邊繞過去。 等等!尤淡如拽住他的衣袖,接著又飛快收回了手。 深夜的別墅靜默到只聞風(fēng)聲,尤淡如努力維持著表情,有些顫抖的聲音卻泄露出她的緊張:你mama她,是不是還在討厭我? 喬維桑腳步頓了頓,背對著她停了下來。 他扶著圍欄,微微側(cè)轉(zhuǎn)身:她對你是什么看法,你心里比誰都清楚。 黑暗中,他的臉部輪廓冷肅到有些駭人,尤淡如不自覺往后退了一步。 正巧喬維桑口袋里的手機響了起來,他接了電話,看都沒再看她一眼,抬步上了樓。 耳邊關(guān)門聲響起的同時,不知從哪吹來一陣涼風(fēng)。 尤淡如閉了閉眼,把眼底那點濕潤逼了出來,接著,眼淚便停不下來,源源不斷地往下掉。 她抱著上臂,神經(jīng)質(zhì)地揉搓著,明明吸著鼻子,卻軟軟地笑了一下。 對不起。 這聲音太小,剛出口就化作一陣絮絮嘆息,滲進了南城溫和的冬季夜晚,被無邊黑暗吞噬消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