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

    樸智妍將永遠(yuǎn)記得，她第一次見到樸孝敏的那個15歲的夏天。

    那個悶熱的夏日午后，她第一次離開家，獨(dú)自扛著行李搬進(jìn)女團(tuán)練習(xí)生宿舍。

    因?yàn)樾欣钕涮蟮木壒?，她不得不邊停下休息，在三樓的樓梯轉(zhuǎn)角，她抬頭看見一個少女站在上方，少女穿著簡單的牛仔短褲和白色T恤，露出纖細(xì)修長筆直的腿，身姿挺拔頎長，斜扎的高馬尾讓她流暢精致的臉部線條展現(xiàn)無遺；其時陽光正好，她就站在陽光里，陽光映著她邊緣絨絨的發(fā)絲，顯出朦朧的輕柔質(zhì)感，清麗素凈的臉上一雙眼睛熠熠發(fā)光，她笑著朝她揚(yáng)著棒球帽打招呼，閃爍著一種歲月靜好的美好和溫柔。

    初見時樸孝敏的姿態(tài)一下子撞進(jìn)她的眼里，在往后的日子里，只要她閉上眼睛，那個夢幻的場景就可以自己重復(fù)自己，她將在各個綜藝一次一次地提起：孝敏歐尼真的出道之前更漂亮！

    明明大家一直在同一個屋檐下，生活在一起，在她仍然是個因?yàn)樘鬯Ｙ嚥幌胂丛瑁瑏y扔眼睫毛的不修邊幅的小鬼時，樸孝敏已經(jīng)褪去初見的清純，開始在舞臺上表演屬于大人的性感，并最終和性感融為一體，散發(fā)侵略性的美。

    在那些為了讓全世界看到自己而用盡全力的日子里，她無限憧憬著樸孝敏：時尚、漂亮、精致，擁有堆滿房間里2個衣柜、3個衣架和整個陽臺的衣物，以及充斥著桌子、柜子和墻角箱子的各種護(hù)膚品化妝品；明艷的面容，塌陷的腰窩，若隱若現(xiàn)的腹肌和逐漸豐滿妖嬈的上身曲線，在舞臺上艷光四射，光彩照人。

    只有在玩鬧時，樸孝敏會像個笨蛋一樣碎碎念，皺著臉做出奇怪的表情，毫不介意地露出雙下巴；幼稚地半蹲著抖腿，模仿烏龜在水道之間來回；在游樂場大喊大叫，用出神入化的夸張演技逗她發(fā)笑。

    一種原生的直覺，讓她漸漸知道如何在樸孝敏這里得逞，她把青少年時期的叛逆幾乎都發(fā)泄給了同為室友的樸孝敏。

    因?yàn)楹团笥丫蹠毁|(zhì)疑不是成為練習(xí)生了么為什么還很樸素，回到宿舍房門一關(guān)，撅著嘴對樸孝敏生氣：宣映，我沒有衣服穿，也不知道怎么化妝。

    她記得樸孝敏一邊無可奈何地笑：臭小孩，這是對年上該用的語氣么？一邊幫她挑選搭配衣服，像打扮洋娃娃一樣為她化妝，真是的，拿你沒有辦法，什么時候能稍微像女孩子一點(diǎn)呢？

    她大咧咧地對她抗議對即使關(guān)系很好的少女偶像團(tuán)體來說仍很敏感的分Part問題：啊啊明明我是最漂亮的，為什么killingpart是宣映歐尼的??？

    樸孝敏只是笑著揉她的臉：是因?yàn)檫€是未成年的緣故！性感的表演，等我們智妍再長大一點(diǎn)就可以了。

    即使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長成比當(dāng)時的樸孝敏更大很多的年紀(jì)了，仍然無法知道樸孝敏是抱持著怎么樣的溫柔，包容現(xiàn)在的她看來都覺得無理取鬧的自己。

    等到她終于告別認(rèn)為所有愛都是理所當(dāng)然的少女時代，在法理上被認(rèn)為是大人的時候，Anti事件發(fā)生了。

    人們總是會說，苦難是財富，它可以磨練意志帶來成功，然而她深刻知道不是這樣的，苦難本身毫無意義！苦難就是苦難！

    她們在舞臺上直面黑海，承受來自粉絲倏然的憤怒指責(zé)，被以死亡威脅的方式激烈地要求立即解散；負(fù)面新聞夾雜著抹黑謠言紛沓而至，商議好的影視活動代言一個個被取消，藝能圈的朋友們漸漸淡去；沉入谷底的生涯和社交讓不明白為什么的成員們大受打擊，連與外界打招呼都要鼓起十萬分勇氣，憂郁的氣息大片籠罩著T-ara。

    她看到自信驕傲的光在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從樸孝敏的眼里消逝。睡不著的夜晚她聽見對面床上傳來的輕微啜泣，借著微弱的月光，她看見樸孝敏顫抖著的肩膀，她在黑暗中走向她。

    好瘦！她在黑夜中從背后擁抱她時，第一次真實(shí)的感受到樸孝敏的柔軟纖細(xì)。

    樸孝敏在她的懷抱中漸漸安靜下來，我們最后可以成功么？她最后虛弱地問，黑夜泄露著她的脆弱無助。

    她感到自己的悲傷令她悲傷，而樸孝敏的悲傷則讓她心碎。

    當(dāng)然，我們一定會成功的。

    她逐漸生長出來的情感觸角，輕輕地感覺到她和樸孝敏，別于與其他成員之間的不同，特殊對應(yīng)安靜地在樸智妍的生活四周潛伏，它隱藏在和她十指相握的修長的手里，隱藏在樸孝敏漫不經(jīng)心的笑容里，隱藏在她溫柔繾綣的眼神里，和在她們沒有話語的靜寂的背后擁抱中。

    樸孝敏那海鹽的味道將永遠(yuǎn)潛伏在她的日常事物之中，潛伏在成對的戒指上，潛伏在枕頭玩偶上，在她的墨鏡里，潛伏在樸孝敏為她做的便當(dāng)，在她為她買的同款衣服鞋子里。

    在宿舍的屋頂左上角，那個樸孝敏的專屬約會區(qū)域，她曾經(jīng)見過幾個不同的男人，樸孝敏當(dāng)然是個情感天才，她天然知道如何讓別人喜歡她，事實(shí)上怎么會有人不被樸孝敏迷住呢？對吧，沒法不被迷住。

    她直覺地不喜歡那些男人凝視樸孝敏的眼神。他們也許愛她的美麗，愛她性感的身材，魅惑的眼神，愛她舞動的身姿，愛她修長的肩頸，流水一樣流暢的下巴。

    除了樸孝敏自身，他們?nèi)珢邸?/br>
    因?yàn)槟遣⒉皇撬?/br>
    她的文藝?yán)w細(xì)，她的無限溫柔，犯迷糊時的天真，傻笑時嬌憨的樣子，她的這些可愛和她內(nèi)心那個敏感脆弱的小女孩才構(gòu)成了她。

    她的思緒摻雜了一種微妙的嫉妒。她不容許自己去思考她所嫉妒的是什么，她那時不愿意去想，要到夜深人靜的時候再去想，要到許多年后再去想。

    她漫不經(jīng)心地談了幾場戀愛，好像逛街累了需要休息，于是就找了個路邊的咖啡館坐了下來，好像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囊欢坞娨晞∧_本，被告白，不討厭有好感就接受，她在戀愛中去感受練習(xí)生宿舍屋頂左上角，樸孝敏所展示的，有勾著的手指和驟然對視微笑的那個大人的世界。

    臺灣演唱會時，公司和2個歐尼正鬧著合約問題，一種關(guān)于分別的不安一直縈繞在她的心頭，或許出于同樣的一種預(yù)感，樸孝敏和她最后決定合作。

    舞臺上樸孝敏眼波流轉(zhuǎn)看著她，忽然摟住她的肩膀，湊到她眼前，平日里熟悉的臉和聲音被突然放大，她的心里麻麻癢癢的，像被一陣風(fēng)略過。

    在全場的山呼海嘯中，在黑下來的舞臺中央，當(dāng)樸孝敏的呼吸就在眼前，她無意識地想親吻樸孝敏。

    一只黑色的蝴蝶，在她的腰間煽動了它的翅膀。

    時間忽然變得絢爛起來，她沉浸在炫目的虛浮里，不明白什么發(fā)生了變化：她漸漸失去了，那種無論把手放到樸孝敏的腰上，從背后擁抱她，把腦袋埋在她的頸窩，或者幫她理順根本不亂的頭發(fā)，不經(jīng)意牽住她的手，都會得到樸孝敏身體自然而然接納的，仿佛她們本來就該如此的篤定和確認(rèn)性。

    從行動上看，樸孝敏一樣關(guān)心她，和她親近，玩鬧，玩笑，嬉戲，但是她就是知道不一樣了。一切是安靜，綿綿的，軟軟的，它不是發(fā)生在某個明確的時候，而是一種漸行漸遠(yuǎn)的，除了她幾乎沒有人注意到的過程，直到樸智妍之于樸孝敏，再也沒有特殊可言。

    活動結(jié)束后，最后4人的T-ara終于還是解約各奔東西，還好她們最終保留住T-ara的名字。

    咸恩靜偶爾組織團(tuán)隊聚會，她和樸孝敏將在那時見面，明明樸孝敏就在眼前，她看著現(xiàn)在的樸孝敏，思念過去的樸孝敏。生平第一次感到有種東西從生活里消失，而且再也不會出現(xiàn)了。在此之前，她曾經(jīng)以為它就在那里，而且永遠(yuǎn)在那里，一旦出現(xiàn)就不會消失。

    她想念一個組合、一個宿舍、一個舞臺，伸手就能觸碰到樸孝敏，轉(zhuǎn)眼就能看到樸孝敏，到處都是樸孝敏的日子。

    而如今，首爾這么小又這么大，只要不約定，她就不能見到她，而她不知道如何去約定她不再被情感天才樸孝敏允許放在她的個人生活里。

    她謹(jǐn)慎地檢查記憶的墻角，記憶帶著最隱秘的東西露面：一個稍縱即逝的畫面，海鹽的味道，溫暖的懷抱，光滑的觸感，一個青澀而甜蜜的吻，一個十指交握的回應(yīng)，一種忐忑被確認(rèn)的歡呼喜悅。

    記憶是神志清醒的，因?yàn)樗乱庾R遮蓋住這之后隨之而來鋪天蓋地的驚慌失措、恐懼彷徨，一種懼怕危險的動物本能，讓這一切一起被下意識遺忘，讓她如今想起樸孝敏一半是痛苦，一半是思念，充滿悲喜交雜的酸澀。

    或許她當(dāng)時太年輕了，不明白對于樸孝敏的愛是什么名字。

    在離開女團(tuán)宿舍許多年后的夜深人靜，她終究試探性地、膽怯地接受自己：她就像那些男人一樣，在原始的力量的驅(qū)使下，帶著不自覺的幻想和凝視，去愛著那個名為樸孝敏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