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月下（二更）

    到這里，林晚卿總算是明白過來為什么王虎會承認(rèn)這莫須有的罪名。

    天下所有的冤案，無外乎兩種情況，有口難言，或是屈打成招。眼前這位，想必就是后者。

    他自知被擒獲在現(xiàn)場，死者又是朝中三品大員頗為寵愛的姨娘。想要全身而退，已然困難。想必李京兆一定跟他說了什么，應(yīng)是斷了他所有的希望和念想。

    再加上嚴(yán)刑拷打和施壓，暗無天日的這么一關(guān)，原本就驚慌失措的人很容易心理失防。變得人云亦云，予取予求。

    林晚卿只得順著問下去，你說你殺了趙姨娘，那你可還記得自己用的是什么兇器？

    對面的人恍惚了一陣，像是努力在腦海中搜尋著什么，而后才道：刀，一把一把短刀。

    林晚卿微蹙了眉，冷著臉反問道：你夜巡時分明帶著劍。

    帶著劍，卻要用刀。

    這不符合情理。

    王虎果然被問住了，支吾著沒了聲響，一雙沾滿血污的手死死摳住鐵鏈，泛起冷白。

    王虎，你聽我說。皇上已經(jīng)把這件案子交給大理寺卿蘇大人處理了。蘇大人知道你被冤枉，可苦于你自己認(rèn)了罪，他無法再插手。林晚卿向前走了幾步，聲音越發(fā)輕柔，只要你實話實說，蘇大人一定能為你翻案。

    話音甫落，面前的人終于抬起頭來。

    一雙布滿驚恐和無措的眼，透過凌亂的發(fā)，將信將疑地看著林晚卿。那干涸的嘴唇開了又閉，囁嚅著掙扎。

    王虎，林晚卿走上前去，蹲在地上與他平視，你可知道你這罪一認(rèn)，必定是一死，甚至都不用等到秋后就會被處以極刑

    什么？

    王虎的身子微微顫了顫，一雙晦暗的眼睛瞪著林晚卿，不可置信地回道：可是可是李大人說，只要我認(rèn)了此案，他會保我不死。甚至還可以將我送出盛京，宋大人也斷不會尋我麻煩

    王虎，林晚卿再湊近了些，浸著冷汗的手攀上圍欄，蘇大人是你現(xiàn)在唯一的希望了。

    眼前的人沒了聲響，像是落入了一場看不見的天人交戰(zhàn)。

    頭上的油燈明明滅滅，偶爾炸出呲啦輕響，火星濺出來，很快又滅下去。

    周圍很靜，卻也喧雜。

    林晚卿聽見自己胸腔里那咚咚的亂撞，將目光鎖死了王虎，仿佛要把他盯出兩個窟窿來。

    良久，他終于開口道：我沒有殺人。我去的時候，趙姨娘就已經(jīng)死了。

    林晚卿心下一凜，追問道：你去半夜去女子閨房做什么？

    王虎苦笑，她是我青梅竹馬的遠(yuǎn)親，在她嫁入宋府之前，曾是許給我為妻的。可惜天意弄人

    你是去與她幽會的？

    王虎搖頭，無奈道：自她嫁入宋府，我們便再也沒見過。直到幾日前的一天，我在街上偶遇了宋府的馬車。她借機向我遞來一張字條，求我于是夜帶她出城。我只當(dāng)是她回心轉(zhuǎn)意，想要與我重修舊好，便允了。可那晚我在宅外如何都等不到人，擔(dān)心她安危，這才想去探一探

    沒曾想，你一去便發(fā)現(xiàn)了她的尸體。

    正是王虎似是自嘲，笑道：她幼年喪母，接著又是喪父。好不容易認(rèn)了侯府的表親，轉(zhuǎn)眼卻被嫁到那樣的地方。早知如此

    他語氣中帶著難以掩飾的自責(zé)和惋惜，最終還是吞下了后面的話。

    林晚卿知道現(xiàn)下不是該觸景傷情的時候，便繼續(xù)問道：那你可有在附近發(fā)現(xiàn)什么可疑之人？

    王虎埋頭想了想，猶豫道：似乎，在我進(jìn)門之前，是見著一個女子。

    哦？林晚卿來了興趣，什么樣的女子？

    隔得有些遠(yuǎn)，瞧不真切。她大致身量不高，穿著看來像是宋府的丫鬟，似乎患有有腿疾，走路的時候有些跛腳。可她只是在周圍逗留了一會兒，并沒有進(jìn)去就離開了。

    林晚卿蹙眉，一雙靈動的眼也失了幾分光澤。

    看來，王虎并不能提供什么有用的信息，但好歹證實了他真的是被冤枉的。

    至于那個女子，不管有沒有干系，總歸是不能放過的一個線索。

    林晚卿思忖了片刻，對著王虎道：我去取紙筆來，給你路一份口供。你得再簽字畫押，這份口供我會想辦法遞到蘇大人手上。

    見王虎默了片刻，又點頭應(yīng)允，她轉(zhuǎn)身跑著出了大牢。

    月亮不知什么時候探出個頭，在寂靜清冷的春夜投下點點銀輝，仿佛將林晚卿的心情都照得敞亮起來。

    風(fēng)中飄著點點暗香，林晚卿動了動鼻子，是京兆府里的那顆春桃。月華流光，那顆桃樹儼然月下一捧粉霞，微風(fēng)一吹。

    清淡的甜味，帶了點暖意。

    她愉快地抬眼去瞧，余光里，一抹胭脂色極快地流轉(zhuǎn)，伴著點點冷冽的白。

    林晚卿下意識地怔了怔，再轉(zhuǎn)身去尋之時，卻只見漫天粉雨飄然而下。

    哪有什么胭脂色，想必是空中紛飛的花瓣迷了她的眼而已。

    她于是安了心，繼續(xù)往最近的卷宗室跑。半路上遇見兩個結(jié)伴巡邏的京兆府衙役，正在月下嬉笑著比劃手中的長劍。

    許是月色太好，那抹銀輝被劍上的鋒刃一轉(zhuǎn)，晃到林晚卿的眼中，就成了點點寒芒。

    等等

    快要觸到木門的那雙手，就這么懸在了半空。

    林晚卿眼前全是方才煙霞下的那抹冷白的光。

    那不是月，而是

    而是

    一把冷劍！

    呼吸一滯，背脊處騰地升起一股顫栗。

    林晚卿顧不得拿上筆墨，只撩起袍腳，朝著死牢一路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