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0.天使

    衛(wèi)琬不知道自己是屬倒霉呢，還是屬走運。前者是因為好不容易把最后一個病人從二樓拖上來，她就是低頭撿個手機，一個浪頭就把她從大廳的左邊沖到右邊，然后直接送出窗外。

    說走運呢，是因為了嗆了幾口臟水實在是抗不過風浪漸漸脫力，以為再醒不過來，結(jié)果還是被密密麻麻的雨點給砸醒，自己躺在一塊冷颼颼的鐵板上。

    小孩連盆上了卡車后面，狗也過來，呼哧呼哧地伸著大舌頭往她身上舔。

    他們還沒坐一會兒，水已經(jīng)蓋過了屁股，只能爬上車頭。

    這一看，便是震驚的一幕。

    昨天還車水馬龍的街道，今天已是水漫金山的大海。

    汪洋大海中不時地露出一塊塊的顏色，都是各色的汽車頂。

    甚至有一輛灰色的馬自達，從她們跟前游泳似的飄過去。

    很快卡車也不安全了，隱隱地有被沖動的跡象。

    衛(wèi)琬扒著車頭復(fù)又跳下來，從卡車后槽里抓出一把粗呢的繩子，往自己身上扎。

    原來人在絕境中的潛力，能夠發(fā)揮得這樣大。

    好不容易上了另外一個車頭，歇兩口氣，再往更近的商鋪二樓上爬。

    后面牽著小崽子和狗崽子，終于上了商鋪上面的平臺。

    小崽子是個跟阿江差不多的男孩子，竟然還穿著校服，他們一起拿著繩子打圈圈，跟農(nóng)場里套牛頭的牛仔似的，見到有人影，就把繩子丟出去套。

    衛(wèi)琬的手磨得鮮血淋漓，可自己根本不覺得痛，她覺得自己還有用不完力氣和精神，去關(guān)注水面上的動向。

    現(xiàn)在最擔心的是媽和弟弟，在被浪頭打出去的瞬間，腦海里洶涌閃現(xiàn)的，卻是謝寧。

    謝寧急躁的聲音，發(fā)抖的聲線，他該多急？

    聯(lián)系不上她，他會不會想成最糟糕的情況？

    如果換作她，換她知道謝寧失去了蹤跡，她會痛得要死吧。

    到了這會兒，兩人之間的小摩擦小糾紛小誤會，都成了不足一提。

    為什么最后一句話她要說我愛你？說的像是....臨終遺言。

    平臺上又多了三四個人，其中兩位是男性，一個連著樹根飄過來的，一個同樣是趴在車頂上等待救援。兩位男士過來幫忙，小心翼翼地從衛(wèi)琬手上解繩結(jié)，她的手指已經(jīng)僵得沒法展開，一拉開，全是紫紅色深凹進去的溝壑。

    我們來吧，丫頭你去休息下。

    衛(wèi)琬帶著婦女和小孩，往平臺上矗立的水房靠去，站都站不住，都往地上坐，躲在方寸的屋檐下。她抱著膝蓋，漸漸的頭昏，心里使勁地裝著十個百個一千個謝寧，她告誡自己，為了謝寧，她也該保持清醒。

    忽的天上嗡嗡直響，那是不同雨聲的聲響，直接帶動了漩渦氣流。

    上頭傳來喇叭聲，是救援隊安撫人心的聲音。

    直升機從頭頂上飛過去，衛(wèi)琬瞇著眼睛，看到上面的紅十字標志，眼角濕了濕。

    救援隊自然先要側(cè)重救助那些還在險情中的百姓，而她們已經(jīng)在平臺上了，相較來說，暫時是安全的。

    原本以為直升機會去得更遠，結(jié)果盤旋著復(fù)又回來，長梯掛了下來，穿著白色護服的人員，跟天使一樣從上爬下來。

    繩梯在風雨中搖擺，幾個人凝望著上面，跟著心梗憂心，同時滿胸口的都是熱溢的感動。

    物資包跟著丟下來。

    一道人影在細密的雨幕中愈來愈近，高大的身軀，純白的身影。

    愈來愈近地貼近視野，這人蹲下來，溫柔地拍拍她的臉，聲音遙遠而空明地穿透雨聲。

    小琬，琬琬，睜開眼睛看看我。

    衛(wèi)琬把頭一仰，驚醒似的掀開眼簾，謝寧狹長的臉頰出現(xiàn)在風雨飄搖中。

    不知是雨水還是淚珠，從她臉上滾滾而落。

    脫力似的朝前微微一靠，就被人拿一雙結(jié)實有力的雙臂給緊緊地抱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