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貓貓
11. 貓貓
深宵的風輕輕吹上人的面孔,夏夜的空氣間始終浮動著一股疏凈的香氣。傍晚落過一場雨,直至暮色覆地時方才收煞,小區(qū)道路兩旁的蔥蘭花瓣上仍沾著雨露濕氣。 他們并肩走在聲色悄然的夜幕中,路燈灑下斑駁細碎的光影,混著溶溶月色,倒有種訴不清的柔情洽暖。 將要走到樓道門前時,聽見一旁的葉叢間隱約發(fā)出窸窣聲響。緊接著,一只流浪貓從灌木叢中躥了出來,它繞到顧千禾的腳下,幼小的貓爪撲上了他的褲腳,發(fā)出一陣陣細軟的嚀叫。 顧千禾忽然忖在原地,半晌后,他慢慢蹲了下來,向小貓伸出手。 那是只纏人的貓咪幼崽,攀著他的褲腳乖乖往他手心里爬。 借著昏黃的燈色,初語站在原地靜靜看著千禾與貓。 看著他溫柔反復地摩挲著貓咪的背脊,可能就是那一個瞬間,初語覺得自己的心忽然空了一塊。 沒過多久,他在路燈下抬起頭,手里抱著貓咪,一雙黑沉的眼睛,隔著夜幕望過來。 初語站在路燈下,光影散落在她的面容之上,卻描不盡她那清媚淡然的眉目輪廓。 她一句話都沒有說,可顧千禾卻覺得心里委屈。 小貓在他手心里撓了一下,顧千禾對初語說:貓貓餓了。 初語靜靜看著他,語氣莫名的冷:不會,小區(qū)里每天都有人喂這些流浪貓,它們不會餓。 顧千禾仍望著她,聲音潮潮的,像被雨水濺過,固執(zhí)反復地說:貓貓餓了。 那一雙沉邃的眼眸在暗色中愈加清炯起來。 初語無奈,她也只能無奈。 那怎么辦呢?她輕聲淡淡地問。 醉酒后的人通常反應遲鈍,初語低著頭,與他靜靜相視。 那我去門口買點東西來喂它好不好?她最終妥協(xié)。 初語獨自去了小區(qū)門前的711,在保鮮柜前買了一盒午餐rou罐頭,找收營員要了一個塑料小湯匙。 她回到樓下的時候,千禾抱著那只小貓咪,臉頰輕輕貼在貓咪的背部,她走近了,聽見他低聲猶如懇求般的呢喃:貓貓別走,貓貓別走······你走了,初語也會走的······· 這夜的晚風像是把人的心都吹空了。 初語走到千禾面前蹲下,一言不發(fā)地打開那個罐頭,用湯匙一點點地舀出午餐rou,喂到貓咪嘴邊。 小貓將鼻子湊近湯匙嗅了嗅,忽然扭開臉,往千禾懷里鉆。 初語扣上罐頭開到一半的蓋子,語氣平靜地告訴他:你看,這里的貓都被人喂飽了。 顧千禾垂下眸,貓咪在他懷里舒展著背脊,毛茸茸的腦袋蹭過他的胸口。 他像個犯了錯的孩子,伸手捏住初語的裙角,低聲向她說:初語,貓貓回來了。 而初語只是沉默,自始至終,她都不肯看那只貓咪一眼。 無聲中他們都開始覺得痛。 像是揭開心底的一處疤痕,將那些頓重反復的痛楚一一灌注進去。 他的聲音忽然變得很低,對著懷中的貓咪,聲線碎亂著低喃:是它啊,初語,它就是我們的貓貓。它回來了,初語,貓貓回來了。 他們曾共同養(yǎng)過一只流浪貓。 養(yǎng)了十年。 像養(yǎng)孩子一樣。 日夜呵護,悉心照料。 成為他們之間最深的羈絆。 后來貓貓走丟了。 它再也沒有回來過。 顧千禾不肯相信,他將貓咪抱到初語面前,指著它的耳朵對初語說:初語你看,貓貓左耳是灰色,它的也是。 這只三花貓的小幼崽,和他們貓貓撿回來的時候幾乎一模一樣。 但那也只是幾乎。 世界上沒有兩只全然相同的貓。 即便他們的貓貓還在,到了今朝,恐怕也已經(jīng)老得只愿躲在庭前的藤椅旁打盹了。 顧千禾如同失去了最后抓住的救命稻草。 他和初語之間,真的沒有再回轉的可能了。 夜色疏寂,浸著無邊的酸楚。 初語最終還是于心不忍。 眼前的這個人,曾經(jīng)的那些愛,往事間的細枝末節(jié)。 她都無法一一割舍。 初語伸出手,輕輕撫過他眼下與耳鬢的位置。 很久過去,她對他說:阿仔,我們回家吧。 - 屋內一片昏黯,顧千禾靠在沙發(fā)里,長久無聲的靜默中,他睜開眼,如夢般盯著那人的背影。 那個纖瘦單薄的身影就在眼前,她蹲在一旁收拾玻璃邊幾上散落的啤酒罐,彎著腰,模糊的視線中漸漸映現(xiàn)出她肩骨削薄的輪廓。 她穿著素色吊帶的連身裙,長發(fā)松松挽在腦后,散下的一縷發(fā)絲落在瑩白細直的后頸間。 顧千禾目光動了動,傾身將她從背后摟住。 他小心翼翼地收緊臂彎,將臉埋進她的頸側,嗓音啞得像是在烈火里滾過一遭:初語······ 懷中的人只是頓了頓,將手覆在他的小臂間輕輕碰了一下,問他:要不要喝水? 他偎在她頸側搖頭,挺直的鼻梁蹭過她光裸的肌膚,呼吸間拂出的熱息令人耳熱心跳。 初語微微掙開他的環(huán)抱,轉身面對他:我得走了。 不要。他追上去攥住她的手,往自己懷里拉:你再陪陪我。 初語垂眸不語,片刻后,她抬眼看過來,問他:頭還痛不痛? 她不說還好,說出來,他便覺得腦袋一陣陣的脹痛。 顧千禾這時往往不會應聲,他慣會用委屈當籌碼。 而初語恰好吃他這一套。 她俯身倒了杯溫水,遞到他手里,他不接,初語就輕輕抬高手,將杯沿抵在他唇邊。 他喝了水,初語將杯子放回邊幾上,默默看著杯底在臺面洇出一圈水痕后,她起身,聲音仿佛悶在黑暗中:我該走了。 她真的該走了,今晚發(fā)生的一切都已經(jīng)超出了既定的范疇。 她越界了,他們都越界了。 縱使往日的情愛再難割舍,都不該貪戀這一時的糾纏。 顧千禾死死攥著她的手腕,黑暗中的眼神愈發(fā)沉邃赤深。 初語說:對不起。 她無名指上鉆戒散射的光,投落在了玻璃臺面上。 往他心底狠狠刺去。 是何霆呈么?......初語,在你心里,我就這么不如他? 你告訴我,他到底哪里好?你認識他才多久?初語,你們認識才多久? 靜默中,世界沉入黑暗。 他像是渾身僵硬著,開始聽不見周遭的聲音。 過了很久,那削直挺雋的脊背突然xiele下來,顧千禾用手撐住眉骨,呼吸抑重,一字一句地說:我還是不明白。憑什么?憑什么他只用了八個月....... 然而后面的話,他無論如何都再也說不出口。 是啊,憑什么? 他何霆呈到底又憑什么呢?只用了八個月,就輕松抵消他十七年的情感。 初語不敢再碰他,狠下心轉身就走。 他急著追過來,膝蓋重重砸到茶幾邊緣。黑暗中發(fā)出巨大的聲響,像是骨頭碎開,更像是心裂了。 初語急得立刻蹲下身,雙手護住他的膝蓋,快要哭出來:痛不痛?痛不痛啊? 顧千禾坐回到沙發(fā)上,握住初語的手,拼命按在心口。 他鋼筋鐵骨做的身子,從小被打到大。哪里都不痛,除了那顆心,他哪里都不會痛。 他真的醉得好厲害,連尊嚴都不顧不上撿,一遍遍祈求:初語......你抱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