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沈適很準點，十點整的輕輕敲門聲，給看書無聊閑等的沈桐一種望外之喜。

    晃蕩著一腔喜悅，蹦跳著去開門，沈適就站在門外，身穿一件藍色沖鋒衣，臂彎間搭著一件紅色的，顯然給她準備的，晚上山上風(fēng)大，回頭套在外面。

    萬籟俱靜，沈桐跟著沈適往屋外走，扶著他換鞋，衣物細微的窸窣之聲，應(yīng)和著心里深埋的歡樂雷動。

    上了車，沈桐才想起來，爸爸，我還沒有下載觀星軟件呢。

    沈適專心開著道，沒有關(guān)系，我手機里有，也可以指給你看。

    平云山是蓉市最大的一座山坡，海拔不高，被打造成森林公園，平日晚上游人絡(luò)繹于途，此刻正值隆冬深夜，鮮有人蹤。

    沈適很自然地拉住沈桐的手，貼在自己腰處。沈桐本不想沈適認為自己輕浮嬌氣，想在登山時好好表現(xiàn)，這下腳步更加輕健。

    天上的星河璨然，爽目清神，很合人意，但又好像不太重要。

    山頂處足以縱覽整個城市，此時因燈火將近闌珊，所以并不成風(fēng)景。

    在避風(fēng)的石壁處，沈桐站在欄桿前關(guān)心，爸爸，你單位在哪里？

    大約在北偏西75。的位置。

    沈桐惑然，笑盈盈看她爸爸，不乏玩味與調(diào)侃。

    沈適回味過來，也笑，抬臂指給她看，就在那棟亮著燈的保險大樓后面，再走一條街。

    又順勢指向天際，地調(diào)院那個方向，上空有顆很亮的星，看到?jīng)]有？

    他遙指的地方，群星微弱黯淡，最亮的那顆分外出挑。

    沈適說道，那是金星，早晨叫啟明星，黃昏叫長庚星。我們今天來得不巧，沒趕上金星伴月。

    聽他言語里可惜之意，像是易遇卻珍稀的奇景，金星伴月？星月童話？多久一次呢？

    沈適笑，倒沒有童話那么罕見，一個月出現(xiàn)一次。

    寒風(fēng)獵獵，沈桐喃喃自語，一個月出現(xiàn)一次，錯過了都會覺得可惜，可見，我們要珍惜相遇。

    似是突來的感慨，也似有什么言外之意，沈適未及深究，先為她敏會物情而暗喜，更投機地順著話題說，二十八星宿里，還有兩顆永不相遇的星星。

    說罷，他拿出手機，教沈桐用軟件比照一片星區(qū)，湛藍的畫面里，清晰地顯示出精美的星座模型，指點著說。

    這就是獵戶座，獵戶座里最亮的那顆星星，我們叫它參星。它與天蝎座里的商星此出彼沒，所以文人說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用它們譬喻離別隔絕。

    沈桐往她爸爸身上依偎，默然不語，沖鋒衣的特質(zhì)衣料，挨挨蹭蹭，摩擦有聲，增添幾分肢體親密的真實感。

    冷了？

    沈桐搖頭，只是覺得這兩顆星星叫人有緣來緣去的無常傷感，寫詩的人一定擁有過參商的相遇，才會有這么深刻的感懷、遺憾。

    總以為沈桐被保護得很好，不任性，也能無憂恣意，實際上，話里話外皆是不符合年紀的體悟深沉。沈適不知緣起，方才隱隱欣慰于她的聰慧，這時卻想開導(dǎo)她，引她看另外一個星區(qū)，就在頭頂，星象家對星星會有另一種見識，有沒有看見北斗七星？

    北斗七星在書上看過，是一個勺子，沈桐聞言仰頭，漫天的星河，清明璀璨，專心尋找，可哪里有小勺子？可愛地納悶道，我沒有看到小勺子。

    說完就聽到她爸爸笑出聲，小勺子沒有，大勺子呢？

    呵！沈桐眼睛發(fā)亮，驚得嘴巴微張，原來北斗七星是這么壯闊磅礴，橫亙天心，跨貫蒼穹，大自然的造化神奇，果然吸引出沈桐的另一番興味，把參商之悲拋諸腦后，贊嘆，北斗七星好壯觀。

    你從斗口處往外看，有個熒亮的星星，那就是北極星。沈適換了個軟件，幫她直接準確定位出，它也叫紫微星、帝星，古代的星象家試圖憑它判斷王朝興衰、帝位更迭。

    爸爸，這就是究天人之際吧？沈桐水晶晶的眼底盡是神采，語氣里的憧憬，和山風(fēng)吹動的發(fā)絲一起舞動，咧著紅潤瑩白的口齒，笑望天際，古人真是偉大有智慧，敢把遙遠而浩瀚的天意神性、神秘難測的君命國運，很自信地在握手中。

    沈蕓喜歡看星座、星區(qū)的漂亮模型，看個熱鬧。沈桐不一樣，她有著敏銳準確的感受力，單純的語言陳述足以讓她聯(lián)系古今物我，生發(fā)出和他一樣關(guān)于星空和人事的傷感、贊嘆和遐想。

    原來親子游戲的角色不可替代，沈桐她成熟心智，會平等妥帖地與他對話，讓沈適更鮮明生動地體會到生命延續(xù)成長的意義和驚喜。

    沈桐想，自己偶爾仰望星空，雖然看得出她星輝絢爛，卻是無知而混沌的。山頂?shù)囊癸L(fēng)大而寒，她往沈適懷里躲了躲，爸爸，你怎么會認識星星？

    沈適再次把自己的衣服給她，淡淡說，其實蓉市不大適合觀星，每年可見的星星大概只有700顆。關(guān)榆每年可見的星星有2000多顆。

    爸爸上高中時，有個老師一天晚上帶我們?nèi)ao場，教我們看星，跟我們講什么是紫薇星，講她的東西南北有四大星區(qū)，叫蒼龍、白虎、朱雀、玄武。

    單聽他們的名字，就神秘莫測又氣象莊嚴，就好像天上真有四只威武神獸，在俯瞰陪伴著自己。

    沈桐一路聽，一路把臉埋進沈適肩窩，額頭微微地轉(zhuǎn)動，輕掃沈適的耳垂。

    如果他不和mama結(jié)婚，而找一個門當(dāng)戶對、學(xué)識相當(dāng)?shù)钠拮樱ぷ鞣€(wěn)定，小富即安，會不會正過著相濡以沫、耳鬢廝磨的婚姻生活？不必向遙遠虛無的星空，尋求親切卻虛無的慰藉。

    命運就是這么神奇，從前沒有讓她爸爸遇見那樣的女人，偏偏要她來對他的婚姻作出最好的設(shè)想，都是天意注定。

    擁在背上的胳膊激動得瑟瑟發(fā)抖，沈適不知所以，怕她受寒，手掌在她稚嫩的肩頭揉搓，冷了？我們回家。

    這個男人，語意關(guān)切，動作溫柔，內(nèi)心還深植著平和正大的物理和健康坦蕩的人情，無論身處怎樣的境遇。

    難道他不該被敬重，被深愛么？

    沈桐踮起腳，攀上他的脖子，準準地吻住，唇瓣柔軟細膩，氣息干凈。突如其來，超越常理，沈適嚇得像根木頭杵在當(dāng)?shù)兀蛲┳灶欁缘乇孔居H吻，把沈適面上的氣息貪婪吸入肺腑，感受滿足，不管他，唉，反正她是合心合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