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等奶奶的病不影響爸爸心晴的時候，你們再辦聲音剛剛收起，一巴掌啪地應(yīng)聲落下。

    世界安靜，母女倆都懵掉，余音在脆亮回響。

    怎么還動起手來了？虞申黎瞧著孫女臉上的紅指印，心疼得不行，從小到大哪個動過她一根頭發(fā)？責(zé)罵陸昕，你打桐桐干什么！下手這么沒個輕重。

    沈桐咬著嘴唇不說話，發(fā)麻發(fā)木的臉頰開始火辣辣刺痛。

    沒控制住情緒，巴掌甩過去陸昕就后悔了，打成那樣她也心疼，被虞申黎一問，又鉤出火氣，讓我跟她爸離婚呢，還得挑個她爸高興的時候。

    虞申黎啞然，然后道，桐桐，你這話就過了，哪有孩子盼著爸爸mama離婚的。說完又安撫陸昕，她一孩子，口沒遮攔，懂什么呢？好好說說就是了。

    說罷，拉走沈桐送回房間，不免責(zé)備，你呀，真是口不擇言，你想想，你說的話有理沒理？

    沈桐不吱聲，顯然也犟著一股氣。

    他們都四十歲的人了，離了婚，就能找到更如意的么？特別是你mama，再驕橫能干，說到底她也是個女人，等我和你爺爺老了、走了，她怎么辦？

    你爸爸雖然和我們不睦，但他的為人我們都看在眼里，所以即使他見外不愿接受你爺爺在事業(yè)上的安排，也沒能靠自己走到我們滿意的高度，我們從來沒生出要拆散他和你mama的意思。

    桐桐，難道你想看他離婚再娶，和別人成為一家人，成為別人的爸爸？

    mama從來要什么有什么，沈桐不能想象她的凄涼，最后兩句真正戳到了她的痛處，他們在犧牲爸爸的感受來保住mama的后路，不管他委不委屈、幸不幸福。

    低頭抽泣得鼻翼翕動，她也害怕沈適哪天想明白了，想掙脫這個家，他肯定能很容易找到一個與他志同道合、情感相契的妻子，過上平凡卻溫馨的日子。

    *

    幸好年夜飯是兩家一起吃，撩去了母女間的低氣壓。

    因為昨晚沈桐好好地問譚商暑假說的代寫作業(yè)的事，還明碼標(biāo)價，就是要錢。

    就是那么點世俗的物質(zhì)欲望，譚商覺得沈桐可愛可親多了，在飯桌上也敢于跟她講話。沈桐想他多介紹點業(yè)務(wù)，也不再遠(yuǎn)著冷著。

    兩個小輩交往甚洽，讓年夜飯的飯桌氣氛更加稱心喜慶。

    飯后他們驅(qū)車去南山寺，香火的暖人之氣，遠(yuǎn)遠(yuǎn)的彌漫在熙攘的人群里。

    佛音梵唄，不絕如縷，處處是亦真亦幻的世界，置身其中，不得不信世上真有令眾生俯首的佛法因緣。

    沈桐在出售各類佛經(jīng)處取了兩本經(jīng)書，十元一本，她給了六百塊錢，在隨喜功德薄上端正虔誠地簽下了沈適的名字。

    *

    初十那天兩家人從海南回來，家里靜悄悄的，沈適也沒到家，往年他們初八就上班的。

    沈桐整天在客廳呆著，幫譚商寫作業(yè)，十二下午三點多，大門鎖被壓下，從外面推開，她一個激靈跳下沙發(fā)，愣愣看著拎著包的沈適，文質(zhì)彬彬的氣質(zhì)都撐不住的疲倦憔悴，像是個久經(jīng)風(fēng)霜的旅人。

    連忙跑去，給他拿拖鞋，殷勤接包，小聲問，吃過午飯沒有？奶奶怎么樣？讓阿姨給你做

    說到一半，她好像不知道沈適愛吃什么。

    出來的虞申黎接話，回來了？吃過午飯沒有？阿姨，你給炒個臘味冬筍和菜臺。

    不用了。沈適輕聲截斷，聲音有點啞，我不餓，去洗個澡，然后睡會。

    七點鐘，沈適穿戴整齊下樓，其他四個人都在客廳里。

    好了，人來了，吃飯。虞申黎先從沙發(fā)上起身，沈桐也跟著去拉椅子。

    我要去單位值

    你女兒攔著我們一個多小時，非要等你，你不吃？

    聽到mama的聲音，沈桐頭皮一麻，眼波流轉(zhuǎn)到她爸爸那，碰上被燙到似閃開。

    幸好他終是抬腳往餐桌這邊來了，沈桐趁大家不注意，快速往沈適碗里夾了一筷子臘rou冬筍。

    沈適一去值班，兩天都沒有回家，寧愿擠在辦公室沙發(fā)上，也要避著她。

    爸爸，你在躲著我么？我明天就去學(xué)校了。

    在地調(diào)院樓下，沈桐給沈適發(fā)了條微信，然后直接上樓，剛到三樓，收到沈適的語音電話，桐桐，爸爸沒有躲著你，爸爸這幾天

    沈桐哧地笑了，小聲道，我知道你忙，我來見你啦，馬上就到。

    辦公桌上擺放著三扇電腦屏，沈適在后面專注凝神，穩(wěn)妥兼顧，不見一點頹喪之氣，工作給他帶來的生命能量可想而知。

    以為沈桐從家里來，抬頭人就笑盈盈在辦公室門口，進屋還順手帶上門，反鎖。

    他怔愣后嘆息，照沈桐第一次來一樣，起身很客氣地招待她，給她倒水，坐在單人沙發(fā)里，桐桐，爸爸有話要跟你說。

    嗯，爸爸你說。

    沈適頓了頓，給大伯那個電話，是你讓打的吧？

    不待沈桐答，他自顧緩緩說道，那個電話對爸爸來說很重要，它讓爸爸的mama放心，知道爸爸在這里工作體面，家庭融洽，沒有被忽視，過得很好。

    還有你去年自己去關(guān)榆，也讓奶奶很高興，因為見到了孫女，更因為覺得無論如何，她兒子好歹有一個女兒，跟他親，真心把他當(dāng)爸爸。

    沈桐捧著紙杯低頭，眼睛發(fā)酸，總算你覺得好。

    沈適話音突轉(zhuǎn)，桐桐，這是女兒和爸爸之間的正常感情知道么？彼此愛護、溫暖是親人之間的天性，不是愛情。

    學(xué)校里那些人品端正、勤奮好學(xué)、努力奮進與你志趣相投的同齡人，才是你該寄托愛情、創(chuàng)造未來的人。

    不是爸爸，甚至可能不是另一個年齡大你許多的男人。他大半生的閱歷學(xué)識，或者風(fēng)度涵養(yǎng)，一時吸引了你，讓你忘記計較年齡的差距，來不及考慮對方江河日下的身體機能，不在意外界的流言蜚語。也許世上有值得桐桐這樣付出的人，但是太少太罕遇了，知道么？

    沈桐嘴角漸漸揚笑，抬起臉來，眼睛亮晶晶的，漂亮得像是會講話，會用最正確的為我好的話來教我，才是我喜歡的爸爸。如果你能輕易被誘惑，隨意就接受了我，你可能就不是那么令人著迷。

    你沈適瞪著眼睛，被她噎得接不上氣來。

    沈桐笑得越歡，我來就是想看看你，聽你講講話，要是能一起吃晚飯就更好啦。

    沈適坐在沙發(fā)里，像被逼到角落，憋得臉紅到脖子，拿她完全沒有辦法。

    沈桐得寸進尺，俯身捧著她爸爸的臉，湊近，微紅的眼睛在他臉上轉(zhuǎn)一圈，還想告訴你，如果別人能輕易讓我變心，如果說教能讓我動搖，那不是讓你看輕了我么？我有什么資格讓你正視我，珍視我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