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夜·叁

    暖氣熏籠，留聲機輕柔播著江南小調(diào)，設(shè)計雅致的西客廳，柚木地板光可鑒人。

    林瑾換了件淡灰色的寬大長袍，從旋轉(zhuǎn)樓梯走下來，吹干的發(fā)絲，松松挽了個花苞髻垂在腦后，正隨著她的走動，微微跳躍。

    粱叆坐在沙發(fā)上，素手閑閑翻著，見到林瑾走到面前，抬眸解釋道，對不起，我的衣服都是加小碼，委屈你穿女傭的衣服了。

    林瑾滿不在乎地?fù)u搖頭。

    粱叆笑了笑，站起身，隨手從角落的圣誕樹上，扯落下來兩根荔枝紅的絲帶。

    她將兩根絲帶編織在一起，圍在林瑾腰肢，又在她的腰側(cè)，系上靈動的法式蝴蝶結(jié)。

    這樣顯腰身，也很可愛，喜歡嗎？

    林瑾點點頭，謝謝。

    你不記得我了么？上次在德國西藥房，你還給了我一杯蜂蜜水。粱叆順勢將女傭遞來的熱牛奶，遞給林瑾。

    其實方才，林瑾看到滿茶幾的設(shè)計畫冊，差不多已經(jīng)猜到她是誰了。

    只是她不知道這個女人為何要幫自己。

    粱叆似乎看出她的疑惑，從滿桌畫冊中，抽出一疊文件，遞給林瑾。

    林瑾將牛奶杯放在桌上，又伸手接過那疊文件，看了幾張，居然全部都是簡氏違法用工，超長工時，苛責(zé)童工的中英詳盡資料。

    你為什么要給我這些？林瑾柳眉蹙起，停下翻資料的手。

    粱叆莞爾，你應(yīng)該知道金嘯龍這件事鬧得這么大，跟簡氏脫不了關(guān)系，不僅是因為簡溪要競選上海商會會長，需要曝光與輿論，塑造其敢于發(fā)聲的正面形象，更因為他大概比誰都想你男朋友死。

    林瑾淡淡地看向她，神色平靜。

    我覺得你有能力救出你男朋友，但是簡溪呢？他會就這樣輕松放過你么？這件事后，還會有下件事，總是糾纏你和你的愛人，你不會覺得很煩么？

    林瑾抓住文件袋的柔荑驟然收緊，指節(jié)骨泛出痕痕白印。

    據(jù)我了解，在這件事前，他就找人圍殺過你男朋友。你男朋友還因此中槍，看到自己喜歡的男人受傷，不心痛嗎？

    林瑾大腦恍若被雷電劈閃而過，暈?？瞻住?/br>
    原來他之前一直不告訴自己的就是這件事。他居然寧愿和她分手，都不愿她知道他是因她而受的傷。

    你幫我是為了和簡溪在一起？林瑾思忖片刻，張嘴問道。

    粱叆笑得坦蕩，你可以把我想的這般勢力，這般有所圖謀，當(dāng)然也可以把我想成只是為了感謝你的那杯蜂蜜水。

    你很喜歡簡溪？

    不敢說非常喜歡，但是他能夠幫錦霓新裝社，幫我的設(shè)計，推出國門。你應(yīng)該也認(rèn)可，他是一個相當(dāng)卓越的商人，精明理性，冷血利己，只不過粱叆的眼神在林瑾身上饒了一圈，好像在你身上虧得血本無歸。

    說到這里，她又想起簡溪私人會客廳，懸掛著的那副水粉畫，嘴角不由扯出一抹自嘲的笑。

    就算她同簡溪結(jié)婚，大概也永遠(yuǎn)無法代替面前女人，在他心里的地位吧。

    雨后，空氣清明如洗，庭院里的枯黃樹葉，韻律似地嗒嗒滴著水珠。

    謝謝你，粱小姐。林瑾喝完熱牛奶，抱著文件站起身，準(zhǔn)備告辭。

    她朝門口走去，想了想，又突然轉(zhuǎn)過身，對著沙發(fā)上苗條纖柔的女人，認(rèn)真說道，其實你已經(jīng)很瘦很漂亮了。食物并不是敵人，如果有機會，我很樂意請你吃飯，好好地吃每一頓飯。

    話落，沙發(fā)里的女人默然垂下眼簾。

    租界賭場后院的樂財堂，香燭繚繞。

    江天義坐在云鶴紋圈椅上，唇角噙著淡笑，凝視面前男人。

    男人穿身月白竹布長袍，鼻尖架副玳瑁黑框眼鏡，小白臉的斯文長相，卻透著股勢利與涼薄。

    三爺，我是真不知道，那女人為什么就一口咬準(zhǔn)那個叫陸嶼的打手。男人跪在地上，哆哆嗦嗦地回答。

    他奉江三爺之命，勾引金嘯龍女人夢露，后來又故意和她大鬧分手，目的就是激她起殺心，干掉金嘯龍。

    誰知道，夢露雖然施計殺了金嘯龍，可卻把罪名歸在了陸嶼頭上，這就等于推在了樂財堂身上，白白牽連了江三爺。

    現(xiàn)在外面瘋傳，整件事的幕后指使者，就是江天義。

    沒事。江天義抖動著唇邊的幾根老鼠毛，朝他抬抬手，這也不能怪你，起來。

    謝謝三爺，謝謝三爺！男人忙不迭地磕頭。

    他剛站起人，就有人走到他身邊，遞給他一匣子滿滿的本票與金條。

    男人的眼睛瞬間就亮了。

    費了這么大功夫，哄騙那個不知和多少男人睡過覺的歌妓，看來還是值得的。

    你的犒賞，三爺答應(yīng)過你的，收下吧。江天義微微一笑，又道，不過眼下局勢不穩(wěn)，你在上海呆著也不安全，我會找人送你離開上海。好了，這段時間也辛苦了，回去好好休憩，明天就有船送你走。

    男人滿心歡喜地應(yīng)了下來，轉(zhuǎn)過身，還未走兩步，便聽腦后傳來突突兩聲。

    反應(yīng)過來時，自己早已抱著匣子，跌倒在血泊之中，淋漓殷紅，沾滿明艷艷黃金，厭惡的腥氣彌漫空氣。

    江天義睨都不睨尸體一眼，冷聲命令，拖下去。

    保鏢上前，將尸體拉下去，夜風(fēng)從門縫溜進，吹起男人手中支票，翩躚舞動，張張凝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