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阿雷
第二十四章 阿雷
小山這一場可謂是哭得驚天動地,而且絲毫沒有停下來的跡象。這里畢竟是庖廚,天亮后就會有人來做朝食,就在女女思考要如何避免顯得是她在欺負(fù)小孩子的時候,外頭傳來了一陣撕心裂肺的慘叫。 慘叫聲撕破天際,穿透蒼穹,給這個寧靜的早晨作了一個不詳?shù)拈_場。 小山嚇得一哆嗦,哭聲瞬間止住了,女女和他對望一眼,二人心中皆浮現(xiàn)出不祥的預(yù)感。 女女快速往那個方向奔去。慘叫聲只出現(xiàn)了一下,便由于距離過遠(yuǎn)而消失,憑借方才的印象,女女依稀分辨出那是外出打獵常行的方向。 越靠近部落外沿,那道慘叫聲越發(fā)清晰。除了一人的慘叫聲,還有一個粗重如打雷般的聲音,他喘息著,咆哮著,伴隨著咚咚的腳步聲和咀嚼食物的摩擦聲。 微風(fēng)攜著濃重的血腥味鉆進(jìn)她的鼻腔。女女停下腳步,握緊刀,四處觀望一眼。此處離居民區(qū)不遠(yuǎn),已經(jīng)有不少人從睡夢中驚醒,被方才那道慘叫聲吸引而來,人心惶惶間,一個健壯的身影鉆到她身邊,是阿夏。 發(fā)生了什么事?女女問。 阿夏也拿了一把長矛,聞言搖搖頭:不知道,我也才剛來。 前方那道慘叫聲明顯弱了下去,接著是無望的吶喊:雷兄,阿雷!你醒醒,看看我是誰! 可回應(yīng)他的只有令人頭皮發(fā)麻的咀嚼聲。 事不宜遲,女女沒有理會惶惑不安的人群,帶著阿夏迅速往前方靠近。映入眼簾的一幕相當(dāng)慘烈:高大雄壯的男人像一頭野獸般壓制在另一人身上,他赤手空拳,牙齒就是他最鋒利的武器,另一人根本抵擋不住,只能舉起手臂作無謂的抗?fàn)?,嘴里還在咒罵求饒,可身上那人卻像是全然沒有聽見,狠狠撕扯著他的手臂,一口便咬下一塊rou,森森白骨暴露在空氣中。 而就在他們不遠(yuǎn)處,還躺著一個已然斷了氣的男人。他眼白翻出,死不瞑目,五官定格在一個極度驚恐的位置,脖頸處血rou模糊,噴濺的血液在身下的草地上匯聚成了一灘血泊。 他是被活活咬死的。 地上散亂地扔著他們的武器。那二人戰(zhàn)況激烈,都沒注意到悄然接近的女女和阿夏,他們對了個眼色,隨即默契地分離開來,阿夏向后退了幾步,女女站到離他們更遠(yuǎn)的身后。 阿夏往后傾身,猛地發(fā)力,將手中長矛投擲出去,長矛劃破空氣,伴隨著尖銳的風(fēng)聲,狠狠刺中那個男人的背心。男人被刺得往前撲去,險些將身下那人壓斷氣,他兇狠地轉(zhuǎn)過身來,露出一張面目猙獰的臉。 凌亂披散的頭發(fā)之下,他的面孔為鮮血所覆蓋。他抬起頭,露出一雙被鮮血染紅的眼睛。他的嘴角還掛著一塊剛被咬下的皮rou,鮮血順著虬髯緩緩地往下滴落。 倘若不是長了個人形,他毫無疑問是一頭憤怒的野獸。 阿雷!阿夏急切地喊道,你在做什么?! 阿雷對著他們發(fā)出了一聲野獸般的怒吼,轟隆如打雷,這標(biāo)志性的聲線和那偉岸的身軀,讓女女也想起了他的身份。 阿雷,部落里的勇士之一,他最出名的不是他天生如雷鳴的大嗓門和高如大樹的體格,不是能扛鼎的力氣,也不是優(yōu)秀的捕獵能力,而是他的勇氣。他性格狠戾,從不退縮,所有戰(zhàn)斗中都沖在最前方,去年還創(chuàng)下了一人單挑五頭狼的記錄,并且活著回來了。 他是受部落尊敬的勇士,也是所有勇士的榜樣。 只是沒想到,他現(xiàn)在竟將這一腔勇氣用在了自己的族人身上。隨著阿雷緩緩起身,他身下那人也轉(zhuǎn)過頭來,赫然是阿雷往日里最要好的伙伴,阿雨。 而死去的那一位,也是此次與他們一同外出捕獵的同伴。 救命阿雷瘋了,阿夏救我阿雨奄奄一息地求救,說完便暈了過去,生死不知。 阿雷,阿雷,你認(rèn)得我是誰嗎?停在那里,不要過來!阿夏著急喊道,他與阿雷曾經(jīng)并肩戰(zhàn)斗,不愿看見他這副模樣。 阿雷卻像是壓根沒有聽見,血色瞳仁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阿夏,像是猛獸盯上天敵,后背的傷并沒有阻礙他的行動,反而加深了他的怒火,他迫不及待地要將這怒火發(fā)泄到始作俑者身上。 阿雷緩緩站起身,面不改色地反手一把將長矛從體內(nèi)拔了出來,鮮血飆射而出,他的身上立刻多出了一個血窟窿,可他連眼睛都沒眨一下,仍舊牢牢地盯著阿夏,在一陣令人窒息的沉默過后,他猛地?fù)淞诉^來。 阿夏早有準(zhǔn)備,往邊上的大樹后一閃,成功避開這一記飛撲。他不想與阿雷斗個你死我活,可情勢已容不得他選擇。阿雷下手狠辣,招招要命,縱使他極力躲閃,一味防守也無法自保。 按理說,阿雷此前剛剛打獵歸來,又和同伴打過兩場,身上還中了阿夏的一矛,正在汩汩流著血,怎么也不該如此勇猛,勢頭應(yīng)當(dāng)被削弱一些,可情況卻正正相反,他的實(shí)力不退反增,力道沒有絲毫減小便也罷了,連速度都比平時來得更快。 沒有人能比正在交手的阿夏更能體會他的變化。阿夏暗自驚疑,腦門上滴落一顆豆大汗珠。他還沒完全長成,可阿雷卻是個早已成熟的成年人,二人年歲相差許多,阿雷的身體卻并沒有因為年齡而倒退,勇氣也沒有絲毫減少。阿雷的體格比阿夏大了一圈,扭打在一起時,這便成了一個致命的劣勢,平日阿夏還能憑借速度和靈活性與他堪堪打個平手,現(xiàn)在卻招架得越來越吃力。 眼看阿夏就要不敵,阿雷牢牢控制住阿夏的雙手,對著他張開血盆大口,牙縫里卡著尚未吞咽的人rou,他側(cè)過頭,似乎是想直接咬斷他的脖頸。 千鈞一發(fā)之際,天降大水,一囊水齊齊澆在了阿雷頭頂。 女女不知何時已經(jīng)爬上了樹,就在二人扭打的正上方,在阿夏神不知鬼不覺把戰(zhàn)場轉(zhuǎn)移過來之后,當(dāng)機(jī)立斷潑了一囊水下去。 水囊中的水不差分毫,盡數(shù)淋在阿雷的頭臉,阿雷猛地頓住,阿夏抓住這個機(jī)會,將他一把掀開,反撲在地。阿雷還欲掙扎,阿夏突然讓開了身子,一支箭從上方射來,穿過阿雷的肩膀,將他狠狠釘在了地上。 阿雷不動彈了。 阿夏喘了口氣,女女從樹上一躍而下,將手在他攤開的手掌中拍了一下,清脆的一聲啪,代表二人又一次默契配合。 女女扔掉從地上撿來的弓箭,走到阿雷面前,阿夏擋在她身前,以防阿雷突然暴起。 清水將他頭臉的血液沖掉了一些,阿雷的瞳仁變回了正常的棕黑色,似乎清醒了過來。他的嘴角殘存鮮血,不知是他自己的還是旁人的,混雜著大量溢出的涎水,可他的唇瓣卻干涸到起皮。這里離那具尸體位置不遠(yuǎn),血泊緩緩流淌而來,他的手指無意間碰到,突兀地顫抖了一下。 夏季剛剛走到末尾,前幾日才是第一次降溫,暑熱散去,氣溫涼爽宜人,今晨在姜水里打的水也只能說是沁涼,絕沒有到冷的地步,可阿雷卻像是渾身被浸泡在冰水里,不停地打著戰(zhàn)栗。 女女看著他明顯不正常的樣子,皺緊了眉頭:阿雷? 阿雷沒有反應(yīng),仍舊是一副被凍到不行的模樣。女女讓阿夏看著他,先去處理阿雨的傷勢。 好在阿雨只是模樣慘烈,真正嚴(yán)重的傷勢只有手臂上那處深可見骨的咬傷,其他基本都是一些輕微的擦傷和抓傷。身上的血大約都來自阿雷和另一位慘死的同伴。 女女先撕下一段干凈的衣擺,擰成繩,將傷口上方的手臂用力捆扎起來。然后解下腰間的囊袋,里面裝著今早她出屋時隨手采的一把草葉,挑了點(diǎn)出來,放在嘴里嚼碎后,將流淌著青綠色汁液的草葉吐出來,全都涂抹在傷口上。 這時,阿雷那邊又有了動靜。他似乎是被昏迷不醒的阿雨和不遠(yuǎn)處的尸體刺激到了,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么事,驚惶地大吼大叫起來。 激動之下,他竟然掙脫了阿夏的束縛,故技重施,一把將自己從地上拔了出來,這個動作使得箭身插進(jìn)了最深處,可他毫無反應(yīng),只是不知所措地往阿雨這里走了幾步,又不敢接近,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女女冷眼看著,問道:清醒了?現(xiàn)在你可以說說,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 我,我阿雷面色慘白,唇瓣開裂,聲音嘶啞,喉嚨里像含了血,血水、涎水、汗水、淚水一同往下滴落。女女也曾和他交配,但從沒見過他這副狼狽的模樣,就算去年半死不活地受傷歸來,神態(tài)也是高傲的、意氣風(fēng)發(fā)的,像一只威風(fēng)凜凜的老虎。 對不起,對不起,我控制不住自己阿雷悔恨地握緊拳頭,從女女的角度看去,他的雙手仍在顫抖,弓著的脊背也不停戰(zhàn)栗,看起來非常痛苦。 阿雷哭了一會兒,又膝行到那具早已死去的尸體旁邊,他似乎是恐于面對自己的所作所為,特意繞開了那一大片血泊,抱住同伴冰涼的尸身痛哭流涕。 女女耐心地等他哭完,不料阿雷忽然暴起,撿起被扔在一旁的染血的刀。阿夏渾身緊繃擋在女女身前,做好了戰(zhàn)斗的準(zhǔn)備。女女皺著眉頭,總感覺不太對勁。 卻聽阿雷長嘯一聲:阿雷殘殺族人,悔恨終身,愿以命抵命,盼雨弟莫再怪我!語畢,他橫刀抹脖,就像被他咬斷脖頸的同伴一樣,血濺當(dāng)場。 鮮血噴灑到女女的腳下,更多的則是流向那汪血泊,與先前的血液匯聚到一起。 女女愣了片刻,阿夏跑過去,查探他的鼻息和心跳,半晌后呆呆地抬頭對女女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