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燕
赴燕
二人一路北上,為了掩人耳目,身份相應(yīng)地也作了改動。 梁鳶自然還是那個從浩劫中僥幸逃脫,承父母親意志,帶著信物,不辭艱險也要千山萬水面圣的亡國王姬。至于親手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霍星流,則化名為嵐,成了自幼守護王姬長大的影衛(wèi),那日城破宮毀,亦是他拼死救出了王姬。 霍唔,嵐。梁鳶緊緊牽住男子的手,興奮地在甲板上蹦蹦跳跳,渡河之后,便是燕地了! 山高水闊,風平浪靜。天空一碧如洗,連一片云也沒有。仿佛只要用心去看,一眼就可以望到盡頭。 這些天他們不日不夜地趕路,半個多月就來了邊城。原是想休整兩日,卻正好趕上開船。入冬后天氣變幻莫測,航期不定,為了不耽誤時間,便決定登船。雖只是普通的民間沙船,但這并不妨礙未見過江河湖海,也從未上過船的梁鳶心情大好,來了之后就東張西望,東摸摸、西看看,鬧騰不休。 直到船只漸漸駛離碼頭,岸上的人和屋舍都逐漸變小,她就像被抽了骨頭,兩腿發(fā)軟,全完沒了將將登船時的那股子興奮勁。 沙船在寬廣壯闊的河流中飄蕩,山河綿延,天旋地轉(zhuǎn),眼中的景色也開始恍惚,天不再藍,水不再清,四面八方都開始閃金光,兩舷上繪著的五彩鳥仿佛扇動著翅膀向她飛來。 腦子嗡的炸了開來。 梁鳶抵著太陽xue,努力地調(diào)整呼吸來控制砰砰狂跳的心,在陣陣耳鳴中,隱約有個清爽的聲音從身邊:你怎么了?是熟悉的麝蘭香。讓她從咸濕的水浪和滿是死魚腥臭的空氣中得以喘息。她撲進他懷里,大口大口喘息,一個字兒也說不上來。 霍星流扶著她,安撫的揉她的腦袋,是覺得暈么?我?guī)闳ダ锩嫘菹伞?/br> 只走了半步,梁鳶就晃了起來,跌跌撞撞地往后退了好幾步。胡亂中把愈發(fā)把他當做浮木,緊緊揪住了。只身體還在翻江倒海,抑制不住地開始干嘔。萬幸他們登船匆忙,沒有來得及吃東西,干嘔了半天也沒有吐出東西。 但還是吐得脫了力,一張小臉兒慘白慘白,冷汗涔涔:我我要死了。 楚地地勢低洼,楚人多善水性,閩船更是聞名天下,只是這樣的天性似乎沒有遺傳給梁鳶。 梁鳶病懨懨地躺在逼仄狹窄的船艙里,霍星流從別的船客身上花高價收了萬金油和藥膏,拿回來替她一一抹上,柔聲寬慰道:緩一緩,再有個三五日,便熬過去了。 濃烈刺鼻的清涼感順著鼻腔直沖腦門,生生把梁鳶嗆得回光返照,終于有了活動的力氣。 她怏怏地摳著墻,哭過吐過的臉色尤其難看,艱難地張口,聲音氣若游絲:來來都來了。 霍星流沒聽清,湊近了一些,什么? 即、即便我有什么不測,你也一定要去燕國!不管是找個人冒充我也好,自己去也好,絕不能半途而廢。就當做是替我還愿了霍星流,你記一下,我是十二月廿一生人,生母是 好了好了!霍星流打斷了她的遺言,用姜片夾著藥膏,貼在了她的臍上,只是暈船,少說渾話。閉上眼睛,躺著休息便是。 梁鳶面色灰白,兩行清淚緩緩落下,說自己剛剛又吐了一回,不光有膽汁,還有血絲,嗚咽著說:可可是我真覺得自己就是活不長了。 霍星流揉揉她的頭發(fā),輕輕拍她的肩膀,說沒事,這是吐得太多,傷到喉嚨了。那你在這兒呆著,我去要杯溫水,你慢慢喝一些,喝完了睡一覺,會舒服很多。 也不知是哪一處的藥起了作用,梁鳶此時清明不少,可吐了太多回,胃還在抽抽。她聽話地試圖躺下,身體卻做不到。于是不肯要他走,你不在,我睡不著 船艙很小,只勉強放得下一張床,霍星流身高腿長,為了讓她能躺下睡好,只可憐兮兮地放了半個身位在床邊。艙門破舊且漏風,外面嘈雜的聲音紛至沓來,回蕩在狹隘逼仄的空間里。他們在這小小的空間里依偎,梁鳶哭唧唧了好一會兒,最后哭累了,終于在淡淡的麝蘭香中睡了過去。 就這樣醒了吐,吐累了睡,全憑一口氣吊在心口,才熬過了這生不如死的四天。 梁鳶都忘了下船時短短十幾個階梯花了多久,總之不是霍星流扶著,她應(yīng)該會直直栽下去。之后休息了好一會,感覺到腳踩著大地的踏實感令她找回了心安,精神也好了些。當她滿懷期待地張望四處,聲線還很虛弱,卻充滿期待:到了么?這便是好像也沒什么不同。 一樣的百姓,一樣的漁船,一樣的屋舍,倘若非要說,只就是這里的碼頭要比對岸的寬敞闊氣不少,沒有戰(zhàn)亂的憂擾,過往人群也更熱鬧。 有。你仔細看?;粜橇鞣鲋撸幸庾屗锹淅锒?,燕是天子國,最尊貴,也最迂腐,講究男女大防,最看重女子禮數(shù)。這里還好些,等入了城你再看,斷沒有像你這般未出閣的妙齡女子在街上拋頭露面。若不想突生波折,切記要入鄉(xiāng)隨俗,我再周全,也不可能時時刻刻護著你。知道么? 被這樣一提,梁鳶才發(fā)覺碼頭的人來來往往,其中不少人都朝自己望過來。不為的旁的,只因自己這黃花姑娘正緊緊握著一個年輕男人的手。挑剔的、鄙薄的目光像針一樣扎過來,叫她渾身不舒服。 嵐。她沖霍星流勾勾手指頭,要他俯身聽,阿嵐。 霍星流一低頭,就被猛地勾住了頸子,唇上一重,竟是梁鳶吻了過來。 這下莫說是路人,他也一驚,愣住了,有一肚子要告誡她的話在打轉(zhuǎn),卻舍不得說出口。 她捧著他親了幾大口,直到路人都繞著走才算完,之后露出嬌憨又大膽的笑容:我知道,我都知道。這是最后一回,等入了城,我一定乖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