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翹的秘密

    這位小貍姑娘，的確是位盤靚條順的美人兒。

    雖說出身不太高，性子也有些古靈精怪，但舉止很優(yōu)雅，坐臥有態(tài)，舉手投足間有種說不出的氣度。她自信、率真，有些冷漠，卻并不刻薄，說說笑笑都很坦然自如，與那些一板一眼繡閣中千金也大不相同。連翹多少也讀過一些書，卻找不出合適形容她的詞句。

    你吃過了么？

    她還在發(fā)呆，那少女邊喝粥邊說話，語氣平淡隨意，以至于遲了片刻才意識到是在跟自己說話。

    啊啊，吃過了。吃過了。

    你吃得什么？

    也是粳米粥，并一兩樣小菜。山莊的仆從皆是如此。

    喔。你多大啦？

    二十五。

    二十五？！

    梁鳶瞪大了眼，再次打量面前俏生生的女子，你有二十五了？！真的假的？！

    連翹再次紅了臉，慢慢點頭：是。奴婢已經(jīng)是老姑娘了。

    結果惹來梁鳶一個白眼，若我二十五時還似你這樣年輕，誰敢說我老我就拔他的舌頭。然后又笑，難怪。

    連翹實在不明白她要說什么：難怪？

    嗯。少女故意彎起一個笑容，霍星流都和我交代過了。

    這回輪到連翹驚呆了，一時間四肢百骸的血液都燃燒沸騰起來，通體燒得guntang，若是有地縫，此時就該鉆進去了。即便此時面前的小姑娘看起來很善良，可保不齊多說了兩句之后呢。女人的嫉妒心從來都很可怕，更何況人家是正主兒?；艏业哪腥斯亲永锞蛻謨?nèi)，老得的那個現(xiàn)在還要天天給夫人按腳，小的這個看樣子，只怕要青出于藍而勝于藍了。

    怎么辦，怎么辦簡直是死到臨頭！

    她抖如篩糠，不知覺紅了眼睛，小、小貍姑娘饒命！我是九歲時被人牙子賣到霍府，侯爺與夫人養(yǎng)大的孤兒。夫人雖不是我的生母，可是養(yǎng)了我那樣多年，她說的話我不能不去呀。我我我真的對小侯爺沒有半分心思，他更是恨毒了我真的，真的再沒有過了，我從沒有想、想過其他的小貍姑娘

    只是隨便一句，就嚇成了這樣，看來從前的日子真的很不好過。

    梁鳶隱約聽出一些端倪，于是愈發(fā)沉下臉，道：你放心，我也不是不講道理的人。只要你再同我說一遍來龍去脈，若和他說得一樣，那我便信是真的。畢竟這兩日你二人沒說話，應該沒有時間通氣兒。如何？

    連翹哪里敢不應，小雞啄米似的點頭，好，好！

    原來霍夫人謝綺柔的本家是杏林后代，因而自幼便有一身調(diào)香制藥的好本事。出嫁之后，彼時的霍老侯爺尚未有多少功名，常在外征伐，夫妻二人聚少離多，肚子卻遲遲不見有動靜。調(diào)養(yǎng)多年，外敷內(nèi)用，偏方秘方用盡，終于是在婚后第十一年有了一個孩子，偏偏這一胎來的坎坷，霍老侯爺在外征戰(zhàn)，霍夫人情緒郁郁，幾乎是九死一生才將孩子誕下，卻也從此傷了根基，再不能生養(yǎng)。

    恰逢那時霍老侯爺沙場屢立戰(zhàn)功，在朝中亦是如日中天，伴著無限光環(huán)與寵愛出身的孩子，不僅生來就可以擁有承襲父輩爵位的權力，甚至在抓周宴上握住了王上的玉佩，而被認作王上義子，一時風光無限，享無上殊榮。

    偏是這樣的盛寵，卻在七年之后讓霍家蒙受了骨rou分離之痛。

    霍星流將將養(yǎng)到七歲，霍老侯爺不過卸甲兩年，一家人天倫之樂為能盡享，便被秦王以伴讀為名接去了京畿瀛城，從此一去不歸?；舴蛉艘簧硪恍牡男难枷翟谶@個孩子身上，可惜王命不可違，到頭來只將本來就不大好的身子哭得更壞。

    霍老侯爺為夫人費盡心思，才將她的身子調(diào)養(yǎng)回來，又在兒子走后挑了個伶俐乖巧的小丫鬟入府，伴著她聊以解憂。連翹便是那時入的府，她雖說是丫鬟，卻是被當做義女般養(yǎng)大的，霍夫人把不能傾注到親生孩子身上的關愛和溫柔都給了連翹，連翹雖然從不敢說，卻早已在心中將她認作了母親。

    轉眼八年過去，連翹在霍府過過了十七歲的生辰之后的那一日，霍夫人便將一味藥丸與行囊交給她。

    那時的霍夫人依然明白秦王的心意，所謂的恩寵殊榮，不過都是為了挾留霍家獨子準備好的借口。她不可能再有機會去撫養(yǎng)自己的親生孩子，甚至連與他見面，八年間都只寥寥幾面，每一次都比上一次更陌生。所以，她要她去瀛城，為她帶一個霍家的種回來。

    那時霍星流才十五，雖然個頭竄得老高，但稚氣未脫，好容易回家一趟還想著去城南的樹上掏鳥窩。聽說瀛城中不少姑娘喜歡他的俊俏臉蛋，可連翹實在沒辦法對個半大不大的孩子有任何感想?？墒腔舴蛉擞谒齺碚f便是母親，長輩之命不可為，連翹百般不愿，還是硬著頭皮去了。

    她一心只想著速戰(zhàn)速決，過去瀛城之后就找了個機會把藥用了。只是霍夫人調(diào)香功夫一流，制藥還欠了點兒火候，那藥下下去倒也催情，但也催眠，小侯爺一覺睡去，什么也不知覺。第二日醒了，發(fā)覺身邊躺著個赤條條的疲憊女人，明白了發(fā)生過什么，當即暴起，拔劍就要殺她。

    可憐連翹連滾帶爬躲了好幾下，虧得藥效沒有過去，不然那時就要香消玉殞，才得了空求饒，說出了前因后果。結果命倒是保住了，結果被扯著頭發(fā)強灌了一大壺紅花，連夜就送回新亭了。

    只這么一回，再沒有了。過去那么多年，回想起那時稚氣未脫的霍星流雙目赤紅，殺氣騰騰的樣子，連翹都還雙腿發(fā)軟，之后夫人疼我，又不死心，沒多久就又選了個姑娘，讓我?guī)е黄鹑?。我原是不想去的，但是又怕那姑娘一人去了送死，便還是跟著一起了。小侯爺寬仁，沒有再殺我，只叫我替他將我們夫人送來的女人都管好，不要出現(xiàn)在他面前。然后、然后就這樣在他的府上住過一陣子，不過幾乎不曾見面，后來小侯爺從戎，便將那些姑娘都散了，把我又送回去了。

    梁鳶一時無言。

    良久，才向她傾身，將手放在她藏在袖中的攥緊的拳上，紅花湯，是不是很難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