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3
黃昏3
在巨人母女的哭泣中,你迅速對肯尼進行安撫,隱匿了他對痛苦的感知,不用你更多指示,亞當立刻同舍米爾一起將他帶到后院的河邊浸了進去。 血rou的燃燒停止了。 所幸你們的行動足夠迅速,很快便中止了巨人皮膚的毀傷。烏洛琉斯一直看著你們,這也是亞當敢于行動的原因,他相信無論發(fā)生什么,都不會碰到更糟糕的情況。 接下來的情況亂糟糟的。雖然舍米爾的嬸嬸沒說什么,但你從她的眼中看到了一閃而過的憤恨,尤其是在望向亞當的時候。就連舍米爾也一副心神不定的樣子,很久也沒有和亞當說話,仿佛受了什么打擊。 亞當自然第一時間就感受到了,只是苦笑。事實上,你已經為他的表現(xiàn)感覺到驚訝了。你很少有機會看到他這樣近乎蒼白的模樣,可就算如此他還是保持著微笑,一邊道歉,一邊微笑。你想,他大概是真的不知道,在這種時候微笑起不了任何寬慰的作用,只會讓人懷疑對方無法共情。你幾乎要嘆息了,可你還是什么都沒說,只是和烏洛琉斯站在一旁,給予一些必要的幫助。 最后巨人肯尼總算是沒有受到太大的傷害,他甚至還有精神攔住他的妻子,說夜晚的城郊太危險,看在舍米爾的面子上,不能這樣對待客人,態(tài)度非常堅決。 不管怎么說,你們最終也沒有被趕出去。當然,你有詢問過亞當是否要直接離開,在他否認并表示打算觀察一個晚上之后,便沒有再提出反對意見。 你們三人在巨人肯尼一家看來其實是三位男性,于是便被安排在了一間。舍米爾本來想說什么,但或許是因為你和烏洛琉斯跟隨著亞當的模樣太自然,于是也沒有提出異議。 你們進屋的時候,亞當臉色依舊是白得厲害,不肯去休息。你知道,這不僅僅是因為進行夢境編織的緣故。對向往能為父親做點什么的年輕人來說,這已經算是一次重大的失敗打擊。 休息吧。你嘆息,我和烏洛琉斯會守著的。 可是 如果有情況一定會喊你起來。你向他保證。 于是他像個乖巧的孩子那樣,任由你脫去了他的外袍并引他躺下。你甚至還頗有耐心地給他蓋上了毯子,一直拉到了脖子,仔細掖好,盡管你知道他根本就不需要。 這種近乎過家家的相處,多少觸動了你所剩不多的溫情。你在他身邊坐下,拿起他的圣典放在膝頭,打算以祈禱助他入眠。 可就在你攤開書的時候,他按住了書封,悶悶地說了一句:不是很想聽。 你為他這孩子氣的舉動逗笑了。 好,你說,那不念這個你想聽什么? 他想了想,然后報了個名字: 你聽到書名的時候,笑容消失了一瞬。你輕聲問他:為什么想聽這個故事? 因為父親之前一直帶著那本書,總是翻它可他從來也不肯給我看。他說,但我知道,你肯定清楚那書的內容。 你又重新微笑了起來,問他為什么這么說。 亞當看了你一眼,眼神有點奇特,你說不上來,你不確定他是不是在瞬間紅了紅臉,但你非常確定他移開了眼去,不敢再接觸你的目光。 他和他父親長得很像,但神情卻一點也不像。 你不由想到。 總之我想聽故事。年輕人用近乎撒嬌的口吻和你說話了。連烏洛琉斯也不知什么時候望了過來,神情看著亦是十分乖巧。 于是你斂了斂黑色的裙裾,在床邊跪坐了下來,就像一抹悄然綻開的影子。你放低了聲音,開始慢慢地講述那個有著月一般美貌的公主。你說,當她的身姿如月色一般照進地牢的時候,人們是如何地仰慕她,畏懼她。 他們既害怕看到她,又止不住地想要偷望她。 為什么呢?亞當應該是真的消耗了不少精神,眼皮止不住地耷拉,聲音也越來越輕,她不是像月光一樣嗎?月光很可怕嗎? 你沒有立刻回答他。過了一會兒,等他完全閉上了眼睛沉沉入眠,你才低低笑了一聲:大概吧。所以不要注視太久。 但屋內的另外一位卻顯然是聽清楚了,你能清晰地感覺到他的目光落在你的身上。 轉頭,你望見了那雙銀色的眸子。它們確實是在望著你的,一瞬不瞬,仿佛在等待什么,又仿佛什么都沒有。白發(fā)的天使坐得不遠,就在你一臂之外,就仿佛只要你一抬手,就能像從前那樣將他攬入懷中。 然而你什么都沒做,沒有再看他,當然,也沒有說完剛才的故事。因為梅迪奇回來了,直接從窗戶進來。 他沖你們比了一個走的手勢。 無須任何言語,夜色在你的注視下,將你們三人從頭到腳包覆,直到消失。 你們一同來到了墓地,沒有直接現(xiàn)身,而是選擇隱匿在墓地中心枯死的桂樹下。距離你們大約二十步的地方,逝去的巨人已經下葬完畢。十幾個巨人跪在新造的墓碑前,雙手合十,靜默無聲地祈禱著,不動的身軀幾乎與周圍凌亂的石碑同形。 整片墓地的石碑間擺滿了蠟燭,一簇又一簇,就像是盛開在墓碑間的白花,冰冷、凝固。 沒有一支蠟燭是點燃的,因為前來參加葬禮的全都是受到詛咒的人?;鸸庵粫屗麄內缦灎T一般燃燒成灰。今晚下葬的巨人便是如此,只是習慣性地在起夜時候點亮了一支蠟燭,便化作了一捧冰冷的白灰,悄無聲息,第二天太陽升起時,才被家人在床頭發(fā)現(xiàn)。 你們非常清楚,沒有誰比你們更清楚,因為從昨晚開始人們便開始向你們祈禱,講述了這個再平淡不過的事故。他們祈禱你們能夠降臨,能為這個可憐的人點起一支蠟燭,讓他不至于迷失在死亡的黑暗中。 掌控火焰的大君 守望命運的使者 庇佑一切的黑暗母親 請將我們于無光的詛咒中解放 因為你們留在人間的尊名十分模糊,所以那些祈禱的內容便像風中的漣漪一般,等傳到你們之時,只剩一點模糊的囈語。 他們祈禱你們?yōu)樗麄儨p輕苦痛,消除詛咒,直至能重新注視光明之火。他們已不再向那位全知全能的造物主禱告,因為他們已經祈禱得太久,痛苦依舊,而主卻從來視而不見。 縈繞在月桂鎮(zhèn)的詛咒持續(xù)已久,不是幾天,不是半個月,甚至不是半年。 早在一年前,剛剛出現(xiàn)一點夜間皮膚灼痛的癥狀時,他們便已向白銀城報告,得到的卻只有語焉不詳的回復。 不是瘟疫。白銀城這樣告訴他們。 后來問題逐漸嚴重,便得到夜晚不要用火的告誡。 然而夜晚漸長,無人能理解他們的惶惑與痛苦,或者說不愿意去理解。被追問得多了,白銀城也只是讓信使帶去了一句近乎冷淡的回復:不如查查你們身體里的血。 于是茫然無措的巨人們翻遍了遺落在祖輩石碑上的記錄,一點一點拓印下那些模糊的字跡,苦苦思索,才最終摸清了一點頭緒: 是詛咒。 很可能同遠古就已經死去的月亮之母莉莉絲有關。傳聞中她并沒有真的消失,只是徘徊在神明注視不到的暗影之中,近乎怨恨地注視著她健忘的眷屬們,怨恨他們輕易就遺忘了具有庇護作用的陰性之光,只知道贊美太陽,就像愚蠢的飛蛾只會盲目追逐可能導致他們毀滅的灼熱之火,全然忘記了這世上的光從來不僅限于一種。傳說中,她尤為痛恨自己的后裔,因為在大陸來了新的征服者之后,他們就這樣輕易地屈從了。 巨人從不曾信奉月亮之母,但先祖卻曾經與月之眷屬交好。因此在漫長的繁衍生息過程中,部分巨人的血統(tǒng)中不可避免地混入了一點屬于月亮的部分,來自于血族。這樣的詛咒原本算不得多么嚴重,大部分的血族都有抗性。他們不屑對遠古的光祈禱,偶爾日光帶來的一點灼痛,不過是提醒他們要堅定信仰陰性之光。 但是巨人不行。天生追求陽性之光的種族如何能放棄對光的渴望? 所以他們只能向來自遠古的光祈禱,希望能得到救贖。但是光始終沒有回應他們。灼痛的癥狀越來越嚴重,直到上個月終于出現(xiàn)了近似于瘟疫的血rou剝落癥狀。所以很自然地,為了活下去,他們開始抓住一切能祈求的對象包括向那些以救贖為名,在隱秘的陰影中行走的神明們。 你們的容貌與身形深藏于暗影之中,悄然降臨在了痛苦無聲的巨人們面前: 你為他們帶來安寧,減輕痛苦;命運天使賜予他們一點點好運,保證他們近期不會因為一點意外在夜間撞見不必要之光;而火焰天使則送來了光已被侵蝕的訊息,告訴他們新的光終會在血中重生,于火中降臨,只要他們的信仰依舊,那么純凈的新生光終會重新降臨世上,庇佑祂的追隨者們。 布道的最后,你們滿足了他們愿望。 紅發(fā)的天使打了個響指,于是所有的蠟燭便像得到了春訊的花那樣一朵接一朵地綻放開來,金紅的、明熠的火焰之花在冰冷陰暗的墓地間次第盛開,于黑暗中點亮了所有人的眼眸,卻沒有給他們帶來任何傷害在你隱秘的幫助下。 他們其實無法感受到任何燭火的熱度,呈現(xiàn)在他們眼前的不過是一片與黑暗無異的冰冷之光。 但足夠了。不過是這樣一點點沒有被光拋棄的小小安慰,就足以讓他們無比虔誠。所有人都滿足地低下頭去,注視著自己面前的那一點亮光,在光依然存在的信念中低聲祈禱,祈禱著能重新看見光的未來。 你注視著祈禱著的人們,直到晨曦逐漸驅散黑夜,日光再現(xiàn),才撤去了所有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