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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眠

    

永眠



    64章漏放了一段,已補。

    混亂的人群,嘈雜的腳步,夾雜海水與火焰噼啪,熊熊燃燒的渡船簡直是冰火兩重天。

    伏城逆著甲板上的人流往里擠去,喧鬧的哭喊讓他眉頭就沒松過。

    先生,你不能往那里走。

    一個穿著救護服的特遣隊隊員眼尖地看到,忙出聲制止。

    伏城充耳不聞。

    陳宜家?他一個個辨認像是受驚羔羊一樣往他身上亂撞的女人,在發(fā)現(xiàn)不是他找的人時就一把推開,毫無風度可言,心底那焦急的情緒燒得他太陽xue隱隱作痛。

    先生,先生救護隊員阻止不及,僅僅人潮的一個錯雜,甲板上就失去了伏城的身影。

    伏城沿著舷梯來到一樓休息艙,冰冷的海水已經(jīng)從底下滲了上來,他蹚著水推開一扇扇房門,陳宜家

    話音未落,他背后的櫥柜就發(fā)出一聲巨響,轉(zhuǎn)眼倒了下來。

    伏城險險避過,但還是不可避免地被濺了一身水,他無暇整理自己落湯雞一樣的發(fā)型,只捂著口鼻繼續(xù)往里走。

    火勢越來越大,他不敢耽擱一分一秒。

    陳宜家咳咳

    空曠的走廊上只有他沙啞的嗓音,空洞的回音將心底的不安無限地放大,在哪里,你到底在哪里伏城頹然地摔上最后一扇門,捂著嘴低咳起來。

    他已經(jīng)將休息艙全都翻遍,可這里空無一人,滾滾的黑煙刺激著他本就脆弱的呼吸道,伏城深知再在這里待下去,他很可能會犯病。

    眼前滔天的火光將一切都燒成了虛無,在這樣的火勢下能逃的早就逃了。也許陳宜家已經(jīng)獲救了,他們只是錯過了?眼前的空無一人說明搜救人員已經(jīng)排查過這里,也許陳宜家早就被救了出去,她已經(jīng)上了救生艇一瞬間,站在彌漫煙霧中的伏城有些動搖。

    可是。

    可是如果她沒有出去呢?如果她還被困在這艘船的某個角落呢?

    一想到陳宜家渾身冰冷地躺在火場里,伏城呼吸都險些停止。

    頭頂搖搖欲墜的吊燈發(fā)出虛冷的光芒,蒼白的光線照出一個緩緩蹲坐在地的高大男人。

    他像無措的孩童一樣,死死抵住嘴,像在壓抑顫抖的軀體和那羸弱的咳嗽。

    眼前景象仿佛倒回了那個陰暗狹窄的柜子,年幼的自己只能躲在里面瑟瑟發(fā)抖。伏城緊緊地攥起手,悲哀自嘲:結(jié)果還是這樣么,他永遠擺脫不了那個最厭惡的懦弱自我,也永遠抓不住那些重要的東西,她們最終都會離他而去,他找不到,也救不了

    咝咝

    頭頂燈光忽閃了一下。

    沉重的柜門緩緩打開,一個逆著光的人站在門外,靜靜地看著他。

    她驚訝了一下,而后是無盡的沉默。

    伏城抬起眼,撞進那雙漆黑沉靜的熟悉眼眸,年輕的女孩就那樣站在門外看著他,眼睛里沒有嘲諷,沒有責怪,甚至沒有同情和憐憫。

    她只是靜靜地看著他,看著他流淚滿面的丑態(tài)。

    原來你在這里他聽見她的眼睛這樣說。

    伏城不自覺地伸出手。

    曾經(jīng)的他急于掩飾從不袒露的懦弱,于是驚慌地將她一把推開,而如今,他伸出了手,只想緊緊地、緊緊地將那人擁入懷中,再不放開。

    他早該明白的,她對于他的意義,早已超越了一切。

    冰冷的海水浸上褲腳,伏城忽然睜開眼。

    他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幾乎是狼狽地爬起身來,還險些跌倒。

    他怎么這么蠢,不合理,這水流的速度不合理,從船體被炸開口子到海水倒灌的時間來看,水應該早就漫上了休息艙,但現(xiàn)在一樓水位顯然還沒到應有的高度,那就說明這艘渡船還有一層巨大的底艙。

    興許陳宜家就在那里。

    伏城不敢再耽擱時間,他趕忙旋開樓梯安全通道的門,卻被燙得手心發(fā)麻,原來是銅質(zhì)門把手已被燒得融化。

    樓梯是走不通了,伏城顧不上鮮血直淌的手,急匆匆地向連通引擎室的房間走去。他知道現(xiàn)在一分一秒都很珍貴,底艙下面應該已經(jīng)全是海水,而那些水的壓力能將鋼筋都壓斷,陳宜家在里面多待一秒都是危險。

    甚至,她很有可能已經(jīng)

    伏城忙將這令他心臟驟停的念頭甩出腦海。

    就算是尸體,他也一定會把她帶出去,絕不會讓她死在這里。

    伏城的預估是正確的,底艙的海水已經(jīng)差不多灌滿,海水打上膝蓋,連行動都變得遲緩。濕透的西褲緊貼在腿上,沉重滯澀,伏城從未有一刻如此厭惡這層衣料。

    陳宜家,你在哪里

    他站在水里絕望大喊。

    一具具尸體深深淺淺地泡在水里,起伏著漂流過來,看得人觸目驚心。

    伏城的心也漸漸冷卻。

    噼啪

    駭人的電流絲絲作響,被燒得搖搖欲墜的電箱即將滾落,伏城木然地看了眼。

    來不及逃,也不想逃。

    而就在這時,他看到往下延伸的昏暗階梯口,飄過來一塊白色的擋水板,一團模糊的黑影趴伏在上面,手骨蒼白,黑發(fā)盡散,安靜得像是一具冰冷的尸體。

    伏城有那么一秒,大腦一片空白。

    在意識清醒過來之前,身體已經(jīng)做出了反應。

    伏城幾乎是踉蹌地向前奔去,不敢大聲叫她的名字。

    陳宜家宜家

    他手指僵硬地蜷縮著,眼球極其緩慢地看著擋板上渾身是血的女人,過了很久,才動手拂開她臉上濕漉漉的頭發(fā)。

    陳宜家緊閉著雙眼,臉色虛弱蒼白得如同死人,從脖子開始全是血,就像在血水里浸泡過一樣。

    伏城驟然回神,脫下外套緊緊地裹住她。

    幸好,雖然她滿身是血,卻沒有什么大的傷口。

    像是抱住了失而復得的珍寶,伏城將人緊緊地摟進懷里,身體控制不住地輕顫。

    終于找到你了。

    溫熱的液體滴答到臉上,陳宜家眼皮動了下,還沒睜開眼睛,蒼白的嘴唇便翕動出沙啞的字眼,帶我出去

    伏城倉促地轉(zhuǎn)頭,沒來得及眨掉眼睛上的東西,就忙不迭道:好,我?guī)阕?,我們出去?/br>
    陳宜家被他橫抱在懷里,于顛簸中睜開一條縫隙,虛幻的白光在眼前延展開來。

    她深深地望著那塊漂遠的血色擋板,想要把它刻進眼底,直到離得越來越遠,她才又緩又重地合上了眼。

    嘈雜依舊的甲板。

    特遣隊員急匆匆地組織著人群撤退,船上還有爆炸物,趕快撤退

    他話未落,就被一個臉色嚴肅的中年男人拉住,看見他了嗎?

    特遣隊員看著他手里的年輕男人照片,只覺得十分眼熟,突然想起,他沖進火場了

    伏泰打斷他,你沒有攔人?

    當時情況太混亂了,而且他不聽我的,我也沒有辦法。

    伏泰放開手,看著硝煙彌漫的渡船臉色緊繃。

    這怎么辦安妮此刻也慌了手腳,一臉快要哭出來的神色,傅川忙安慰她不會出事的。

    特遣隊員看著這群人沒有離開的樣子,忙上前大喊,你們不能留在這里了,趕快撤離!

    伏泰轉(zhuǎn)頭,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他出了事情,你們都準備辭職吧。

    這

    嘩嘩嘩

    一架直升機低飛,嚴麗帶著人從上面下來,她讓隊員先離開辦事,而后摘下墨鏡,對眾人道:先走吧,這艘船快爆炸了。她頓了頓,伏城的事,我會全權(quán)負責。

    嚴警司這話未免說得太大

    嚴麗轉(zhuǎn)頭打斷傅川,你們留在這里也沒用,況且我的人也在里面,生死未知。

    傅川深吸一口氣,勉強保持理智,他是為了你的人才進去的。

    我沒有強求他。嚴麗定定地看著他,是他心甘情愿。

    這時,安妮忽然驚叫了一聲。

    Franton

    安妮的一聲驚呼將所有人的視線集中到甲板一側(cè)。

    伏城終于抱著陳宜家走上了甲板,濕透的短發(fā)讓他看起來就像海里爬起來的惡煞。

    Franton

    城。

    幾人圍攏過去,才發(fā)現(xiàn)男人懷里用外套裹著一個人,那人露在外面的小腿纖細蒼白,正是昏迷過去的陳宜家。

    嚴麗忙伸手去抱,卻被伏城躲開。

    別碰她

    男人發(fā)著抖像是護食的兇獸,應激反應特別嚴重,嚴麗不知道兩人在下面遭遇了什么,但伏城的樣子很明顯不能好好說話,因此嚴麗立刻轉(zhuǎn)頭吩咐道。

    船,馬上把他們送上救生船。

    伏城低頭緊抱著陳宜家,身體猶在顫抖。

    見到這一幕,傅川幾人都無言。

    醫(yī)生,快點叫醫(yī)生伏城努力控制著聲線,不住地用水濕的臉頰去貼陳宜家的,卻感覺到她體表的溫度在急劇流失,這讓男人在夏日里瞬間全身發(fā)冷。

    伏城抱著她跪坐在地上,他胡亂地輕吻陳宜家蒼白的嘴唇,指腹顫抖地揩去她臉上的水珠,可女人依舊緊閉著眼睛,呼吸也漸趨微弱。

    伏城把頭垂在女人肩窩,全身都顫抖了起來,睜開眼,求你

    眾人看到眼前這一幕,都無聲地移開了眼睛。

    曾經(jīng)何其驕傲的一個人,如今卻是傲骨盡碎,只剩跪地哀求。

    陳宜家睜開眼,看見的就是這一幕。

    無數(shù)的跳躍光暈在眼前交織,像是下了雪一樣空茫,身上又濕又重,有冰冷的液體淌進她的頸脖,卻有種叫人發(fā)麻的guntang。

    是眼淚嘛。

    就像十幾年前,偷渡船上母親夜半抱著她哭泣的場景。

    陳宜家眨了眨眼。

    眾人一臉驚色地看著轉(zhuǎn)醒的她。

    伏城感覺到異常的氛圍,抬起臉,就撞入了一雙漆黑的眼眸,沉靜的、通透的、流淌著動人生命力的眼睛。

    宜家

    伏城小聲道。

    陳宜家從沒見過他這么小心翼翼的樣子,剛想說話,就被人再次摟住。

    失而復得的巨大喜悅讓伏城感覺血液都在回溫,但方才那種滅頂般的恐懼讓他猶有余悸。

    陳宜家感覺到他在顫栗,仿佛剛才被困火場又險些被淹死的人是他一樣。

    你怎么在這她啞聲。

    我不在這你就要變成一捧灰了,看來還是得把你鎖起來。

    男人低沉沙啞的嗓音在耳邊響起,陳宜家看著他惡狠狠的通紅眼眶,突然浮現(xiàn)一絲虛弱的笑,你是個商人,什么時候轉(zhuǎn)型做土匪了?

    伏城再次把頭埋進她頸側(cè),不說話。

    陳宜家意識昏沉前拍了下他的肩,動了動嘴唇,我沒事

    陳宜家!

    陳宜家被嚇得一機靈,茫然,怎么了?

    伏城愣愣,你、你閉眼了

    陳宜家依舊茫然:我只是太累了。

    誰知伏城臉色驟變,那你閉什么眼睛,我以為你

    他及時剎住話頭,但顫抖的手臂卻出賣了他。

    擔架來了

    一聲呼喊打破尷尬,救護人員還沒說完,伏城就打橫抱起了人,沖上救生船。

    城,你的傷

    Franton

    陳宜家看著伏城在湛藍天空下飛揚的黑發(fā),以及那雙漂亮得堪比維多利亞海的眼眸,在他看不見的地方,緩緩露出了一個很淺的笑。

    她在男人的臂彎里,最后回望了一眼這座黑海盡頭的城鎮(zhèn)。

    伊斯坦布爾,曾經(jīng)的君士坦丁堡,東羅馬帝國最后的都城,意為:永遠的心動之地。

    一個青年,永眠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