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生
第1章 重生
娘子快醒醒! 柳青萍耳邊傳來急切的呼喊,然后感覺人中一陣銳痛,她緩緩睜開眼,入目是一張青蔥水嫩的臉龐,一個青衣小婢將她擁在懷里。 見她醒轉(zhuǎn),青衣女子臉上浮上喜色:娘子可算醒了!方才娘子害了暑熱厥過去了,可嚇?biāo)梨咀恿耍?/br> 柳青萍動了動僵直的身子,視線逐漸清晰,這才覺得這青衣女子十分面善。 翠娘?翠娘不是早已不在人世了嗎?她心中驚疑不定,但多年來的養(yǎng)氣功夫,讓她早已情緒不外現(xiàn)。 翠娘并沒覺出什么不對,只是抿了抿嘴:娘子,婢子扶您和夫人回去,天道好輪回,陳家這種忘恩負義的狗雜碎遲早遭報應(yīng)! 柳青萍的知覺逐漸回籠,這才注意到,她身后還有一個人。 柳青萍盯著那個側(cè)影,感覺心里脹乎乎的,鼻子也有些發(fā)酸。她已經(jīng)很多年沒有過這種感覺了,自從她阿娘和翠娘去世以后,再沒什么人或事能牽動她的心。即使她后來已經(jīng)成為了富甲一方的豪商,也時常覺得寂寥。 傻杵著作甚,咱娘兩個闖也要闖進去!老娘倒要看看,陳昊這個負心漢有什么顏面吃香的喝辣的!柳三娘一邊說一邊使眼色,示意她上前敲門。 柳青萍看著這樣神完氣足的母親,心頭一熱,才確定自己真正是重活了一回。 想她上輩子好不容易成了富婆,還沒享受多久,長安城就被攻破,她于亂中被戰(zhàn)馬一腳踩斷脖子,一命嗚呼。 疼啊錐心刺骨得疼那感覺,讓人光想一想就肝膽欲裂。 柳青萍摸了摸脖子,真是不甘心吶,富貴還沒享夠,仇人尚未手刃,死也無法瞑目。 還好老天有眼,再一睜眼,她已重生二十年前。 怎的?翅膀還沒硬呢,老娘就使喚不動你了?柳三娘拔高了聲調(diào),顯而易見得火氣又往上漲了幾分。 柳青萍看著柳三娘,瞧見她雖因暑氣和怒氣漲紅了臉,反倒顯得粉面桃腮風(fēng)韻猶存。 眼前這張臉,與腫脹破碎、倒在血泊里的那張臉重合,柳青萍生怕眼前只是一場美夢,上前一步緊握住柳三娘:阿娘,你放心,你應(yīng)得的一切,我?guī)湍慵颖队懟貋恚?/br> 柳三娘聽了這話反倒是一愣,似乎是驚訝于她的乖覺,隨即卻嗷了一嗓子:乖乖!你怎的這么大的手勁?想捏死你老子娘呢! 柳青萍垂下眼,遮住情緒。還記得她年少時,阿娘每每念叨自己命苦,對她的要求也愈發(fā)嚴(yán)苛,生怕她走自己的老路,母親性子剛烈,她年少時又橫沖直撞,她母女二人的關(guān)系并不十分融洽。 柳青萍心中喟嘆,她那時又怎會懂得阿娘的一片苦心呢。 就譬如說眼前的情況。 她們主仆三人,正站在長安城懷遠坊的一條大街上,眼前是陳家闊綽煊赫的宅院。 這座宅院的主人是她的親生父親陳昊。 十幾年前,陳昊原不過是個走貨小販,她的母親柳三娘與他私定了終身后,沒過多久就有了她這個女兒。后來,陳昊就借口要給家里更好的生活,卷走了柳三娘的體己錢。 沒成想真給他撞了大運,陳昊在西域經(jīng)營十?dāng)?shù)年,成了長安通往小勃律這條商路上的扛把子,如今已身家巨萬,卻娶了落魄望族的女兒,忙著樊龍附鳳,早不記得身在陋巷的母女兩個。 而柳三娘被陳昊卷走了錢財,生活無以為繼,沒多久就淪落為賣笑女。 柳青萍看著柳三娘,見她額頭滿是細密的汗水,縱然頂著烈日,也將腰桿挺得直直的。阿娘是最愛面子的人,陳昊發(fā)跡多年,阿娘卻是第一次找上門來,是因為她即將及笄,阿娘想給她掙個前程。 而陳昊這個畜生,就是在這一天,慫恿家丁將柳三娘的腿打斷,從此柳三娘身體每況愈下,最后落得那樣一個悲慘的下場。 想到這,柳青萍的臉色沉了下去。 柳三娘見行人三三兩兩圍將過來,正小聲議論,又見柳青萍神情不好,抿了抿唇:囡囡莫要怕人議論,等過了今日,你就要做大家閨秀了。 說罷,似乎局促地笑了一下。 柳青萍將她頗為小心翼翼的神色收入眼底,心里像憋了一缸苦水,二十年后的她體會到了阿娘笨拙地安慰。 但二十年前的她,只覺得阿娘又來逼她做大家閨秀了,還當(dāng)街扯著她丟人現(xiàn)眼,還會害她被同輩奚落。 當(dāng)年的她面子薄道行淺,被人議論幾句覺得丟人,聽了柳三娘這句話,一氣之下跑回了家,更是連著好幾天,連去乘云館學(xué)藝也不肯了。 柳三娘腿斷了以后,脾氣陰晴難定。母女兩互相埋怨,誰也不肯服輸,關(guān)系愈發(fā)不融洽。 柳青萍在心底暗暗發(fā)誓,重活過一回,她一定要保護好身邊近的人。 她回了柳三娘一個寬慰地笑:阿娘莫要擔(dān)心,憑他們議論去。 眼看著周圍的人越聚越多,方才勉強代為通傳的豪奴,終于折返回來,態(tài)度儼然更加惡劣。 他故意放了音量,好讓圍觀的人都聽見:我們家主說了,樹大招風(fēng),圣人尚有三門窮親戚。咱們是一等一的仁善人家,既然別人寧肯舍下臉來打秋風(fēng),咱們好歹也接濟個三瓜兩棗,甭叫人白跑一趟。 說著從懷里掏出個荷包,一只手捏著鼻子,一只手扯著布腳,里面的銅錢嘩啦啦散落一地。 你們這群狗雜碎欺人太甚! 一直強忍怒火的柳三娘終于按捺不住,擼起袖子要去扯那豪奴理論。 柳青萍只瞧那豪奴眼底精光一現(xiàn),不退返進,手上也使了功夫,準(zhǔn)備要暗算柳三娘。 電光火石之間,柳青萍伸出一只手一扯一拉。 啊啊?。。?!媽的疼死了那豪奴一個跟斗摔出老遠,捂著腿嚎個不住。 她早就知道會有這出,方才一直盯著豪奴的一舉一動,見他要出手,手上功夫又粗糙。加之,她早些年略學(xué)過兩手防身的招數(shù),準(zhǔn)備擋他手腕一下,好接力化開勁道。 萬沒想到自己忽然多了好些勁力,她默默看了一眼自己的手,看來自己不光重生了,連力氣都比前世大了許多。 不過眼下最重要的是不能落人口舌,若叫這刁奴反咬一口,落個故意傷人就不妙了,好在前世她經(jīng)商多年,變臉功夫練得爐火純青。 柳青萍反應(yīng)極快,幾乎在豪奴倒在地上的同時,她迅速擺出一臉楚楚可憐的樣子:奴家本就是弱女子,這陳府的惡奴仗勢欺人至此,若不是及時站穩(wěn),豈不是要摔破臉皮 她一邊說著,還一邊靠在翠娘懷里,擦拭著本就不存在的眼淚。 圍觀的眾人瞧她云鬢翠環(huán),施朱粉,衣綺羅,觀其相貌,又是容光煥目、姝麗無雙,頓時就信服了幾分,再說了這樣一位芊芊弱質(zhì)的美嬌娘,如何撼動那壯漢。 一時間,眾人議論紛紛。 甚至有熱心腸的站了出來:小娘子莫怕,咱們瞧著陳家態(tài)度著實蠻橫,方才你娘言說陳府忘恩負義,可是實情? 柳青萍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睛:不做虧心事,莫怕鬼敲門,陳府的態(tài)度大家伙也瞧見了。隨即話鋒一轉(zhuǎn):都是些陳年舊怨,這大清早的,說出來難免觸了大伙霉頭,我只說一句,我和阿娘有理有據(jù),縱使對簿公堂也不怕的。 一旁的柳三娘咽了口唾沫,她有些心虛,畢竟自己當(dāng)年為了跟陳昊在一起不管不顧的,被人卷走錢財也沒留下證據(jù),委實是空口無憑,有理無據(jù)啊。 又覺得女兒這一番話說得著實好,眼下雖然民風(fēng)開放,但對于無媒媾合又被始亂終棄的女人來說,這事情傳出去百害無一利,所以她方才也只說陳府忘恩負義不提其他。 柳三娘直覺女兒有些不一樣了,不過她心粗,隨即將這些想法扔在腦后。 圍觀眾人愈發(fā)同情她們母女兩個,直言若是陳府仗勢欺人,他們皆是見證。 一時間沒人理會那哀嚎的奴仆,那奴仆惡向膽邊生,朝陳府其他奴仆使眼色。 另幾個人會意,擼了袖子開始趕人,其中兩個朝柳青萍母女走來,作勢要逮住她們。 方才仗義執(zhí)言的眾人,見這些豪奴膘肥體壯,畏縮著不敢上前。 柳青萍將翠娘和柳三娘護在身后,翠娘不依,又張開手來沖到前面保護她:你們你們想做什么? 那兩個惡仆眼神滑膩膩的,神情極為猥瑣:你說做什么?自然是做些讓小娘子高興的事。 說罷,那雙油膩的肥豬手,就要往翠娘臉上挨。 說時遲那時快,柳青萍咻地一下拔出發(fā)簪,再猛地一刺,勁力之大,直接洞穿那奴仆的手掌! 啊啊?。。。?/br> 那奴仆捧著血淋淋的手掌,在地上邊打滾邊嚎叫。 這下不止柳三娘和翠娘嚇了一跳,圍觀的眾人也下巴掉在地上,無不心中納罕:這想娘子好大的力氣! 剩下幾個好胳膊好腿的惡仆,見同伴吃了大虧,剛忙分出幾個人抬他們?nèi)メt(yī)治,余下的幾人眼底浮現(xiàn)戾色,大有不肯善罷甘休之勢。 圍觀者也都替這主仆三人捏了把汗,有幾個男子躍躍欲試,猶豫著要不要上前幫一把。 正猶豫間,就見一惡仆揚手就要朝柳青萍打去。 又見柳青萍抬手一檔,抓住惡仆手腕,那惡仆發(fā)力一爭,竟沒掙脫。 柳青萍此時渾身有些顫抖,剛才刺破惡仆手掌已是力盡,接下這一巴掌實在有些勉強,看來她自己估量的沒錯,自己重生以來雖然得了神力,卻使幾次就要力竭。 那被抓住手腕的惡仆也十分訝異,但隨即輕蔑一笑:也不過是個有兩把子力氣的娘們,今天爺不把你的臉蛋刮花,爺就不是個男人。 他本以為眼前這小娘們定會嚇得痛哭流涕,心里盤算著倘若她真心求饒,倒也不是不能放過,不過這饒就得在床上求了。 柳青萍神色冰冷,前世今生都在風(fēng)月場里打轉(zhuǎn),她什么樣的男人沒見過,看他表情就只他在想那檔子事。 眼見那人心猿意馬,手就要往她臉上摸,她在心底默默地想,果然即便是重活一回,想擅自改變命運,就要付出代價。 不過她向來有急智,不然不會在臨死前攢下那偌大家業(yè)。 柳青萍眼睛一轉(zhuǎn),就有了一計。 她先是抬高了下巴,擺出副高傲架子,冷哼一聲道:別以為我不知你心里想什么,不過你想動月公子的女人,得先掂量掂量自己的骨頭幾斤幾兩重! 這下,不止是惡仆,在場所有人紛紛側(cè)目,像是聽到了什么驚天密辛。 一提起月公子,滿長安城就沒人不知曉的。月公子原名高皎,是戶部的六品主事,按說在權(quán)貴遍地走的京畿之地沒甚大不了的,但高皎這位子可是實打?qū)嵉姆什睿窒鹿苤鴮m市采買,宮里的貴人們尚且給兩份薄面,且不說他手下還掌著東市和西市,更是掐住了長安富商們的脈門。 柳青萍冷不丁搬出這尊大佛來,那惡仆自然有些傻眼。 你跟高主事少在這信口胡言,你若是跟高主事有個什么,至于在這現(xiàn)眼?!那惡仆眼睛瞪得溜圓,眼風(fēng)掃了掃四周,像生怕被什么人聽去了似的。 那惡仆嘴上逞強,方才不老實的手腳倒是收了回去。 柳青萍知道他不信,她自己都不信,只不過眼下只有這招能解燃眉之急:奴今個既然敢來,自然是有人撐腰。我家公子那個脾性誰人不知啊他現(xiàn)下剛打江南右道外放歸來,正是分身乏術(shù),等他得了空,看哪個敢觸他霉頭。 她語調(diào)繾眷,話音像帶了鉤子。 那惡仆咽了口唾沫,陳家就是在西市做生意的,怎會不了解高皎的脾性。高皎這個人明面是官身,暗里在三教九流里也頗有威望。平日里,他們這些富商家達大到納銀漕運,小到家中小妾要上吊,只要他想知道,滿長安都是他的耳報神。 你說你說高主事回回來了?你怎么知道?惡仆只覺腿肚子攥筋,再沒剛才的囂張氣焰。 若是前世她當(dāng)然不知道,今生就不一樣了,柳青萍回想起上輩子正是柳三娘斷腿那天,高皎回了長安。 柳青萍給了他一個你說我為什么知道的表情:府上想必也知我現(xiàn)在是乘云館的人。 柳三娘原本是常州大戶人家的家伎,善彈琵琶。后主人家道中落,被輾轉(zhuǎn)賣到長安。曾風(fēng)靡一時,一曲琵琶動長安,但卻是大字不識一個的。 柳三娘自有了柳青萍后,一心想讓她識文斷字做大家閨秀。但沒有哪家女學(xué)愿收娼妓之女,又請不起西席先生。好在舊友王團兒,準(zhǔn)柳青萍白日到乘云館學(xué)藝,日落歸家。 乘云館位于平康坊,是全長安最冶艷韻致的銷金窟所在,也是高皎手下最重要的產(chǎn)業(yè)之一。 那惡仆咽了口唾沫,儼然已經(jīng)信了八九分,哆嗦著說道:算你今天運氣好,爺我向來不跟婦孺計較,不不過這筆賬陳府記下了 說著帶著幾個跟班腳底抹油溜了。 圍觀眾人聽說了有達官貴人摻和進來,也明哲保身匆匆散去了。 只留下柳三娘和翠娘二人面面相覷。 好你個孽障!!你?。?!柳三娘抖著手指著柳青萍鼻子,另一只手捂住胸口,憋得面紅耳赤。 還沒等柳青萍解釋什么,一個趔趄撅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