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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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辣椒剛剛過了九十三歲生日。 在異國他鄉(xiāng),一群藍眼睛的好心人圍著她,特地用中文唱生日歌給她聽。她已老了,老得自己也說不了幾句中文。那個夜晚,她隙著掉光了牙齒的嘴,喉嚨里空空地笑著,呼哧呼哧,倒有些像嬰童。她好久沒有那樣笑了。人老之后,許多事情不值一笑。老到這個歲數,又不再奢望笑不笑的,活著便很好了。但也有覺得活得太長的時候,自己對自己的掌控力越來越低下,就會嫌棄自己命太長。但又不知怎么才能不活下去。疑惑著,疑惑著,又過了一個生日。甜辣椒蒼茫的腦海里,突然出現一些久遠的畫面。一格一格地跳著,不知是誰在她腦袋里搖片。 甜辣椒恍恍惚惚,過完生日之后變得越加嗜睡了,有時睡一整天也不餓,她閉著眼睛,看見許多東西:丹祺口紅在草坪上滾著,還有一瓶摔破的雙妹花露香水,香得嗆人,她重重地踩在珂路搿管身,把那白膩膩的牙膏軋出一大段來打著圈兒。那身筆挺軍禮服總找不出一絲褶兒來,那雙烏油的皮靴總是靜立在一處,可那天,那軍禮服總是折著因穿它的人不停在彎腰拾東西;那皮靴也一只朝東一只朝西只因她扔出一件、趁還沒拾起、便又朝反方向扔出另一件東西。最后,那整肅的軍帽下,慢慢地滾下一溜兒汗珠來,就沿著那齊整的鬢角,淌到外套的翻領里。 太太他說,太太。他只是叫了兩聲,再無下文。 十二月初的一個凌晨,大地月白的,下了初雪,雪掩了薄薄的一層,建筑像撒上了糖霜,屋里的壁爐一燒,那糖霜便會得融化似的。藍眼睛的好心人圍著甜辣椒,輕念Amen。 May you rest in peace, Mrs. Zhang. 塵歸塵,土歸土,她的魂卻并不屬于這個國度,她還要漂浮長長的一段路,回到故國、找到故人,了結那段未完的塵緣。故事,要說回七十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