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袋子里充斥著一股nongnong的血味。 里面有一件夏日常穿的襯衣,這件襯衣碎如裂帛,衣衫上皆是用小刀劃過的痕跡。 一塊塊、一條條,淋淋。 若這件衣衫是個人,恐怕早已被對方用刀子凌遲,不讓你痛痛快快地死,而是眼睜睜看著自己的rou被一塊一塊切下來,直到死亡。 足可以想象對方是帶著多大的怨恨,用刀子劃碎這間衣衫。 足以想象對方是帶著多大的怒意,將這件鮮血淋漓的衣衫打包郵寄給他。 常遠渾身戰(zhàn)栗,他靠著墻慢慢蹲下,明明是個一米八五的大男孩,此刻卻將自己縮成小小的一團,將頭埋在膝上,無助絕望,雙手緊緊攥著這件恐嚇的快遞。 不,也許不是恐嚇,對方是真的想讓他死,對方是真心實意希望他入地獄。 手機再一次響了起來,常遠看著手機上顯示的陌生號碼,遲遲不敢接,沒想到,手機竟然可以一直響。 他顫抖著劃過接聽鍵。 常遠,快遞都收到了,你喜歡嗎? 對方是個男人的聲音,充滿磁性,卻頗為邪魅痞氣。 常遠喘著沉沉的呼吸,牙關緊咬,卻是連話也說不出來。 小雜( ?? ? ? )碎,你還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嗎,今天是我mama的忌日!你那狗˙3˙(? ?)˙3˙逼父親造成的孽,只能你來還!我只恨不能將你們抽皮扒( ?? ? ? )筋祭奠我的母親!我日日夜夜詛咒你們不得好死! 嘟嘟嘟對方恨恨掛了電話。 常遠無助地流下了淚,呢喃得重復著一句話:對不起,對不起 手機鈴聲忽然又響了起來,是劉鑫打來的。 我滴哥,常遠你丫的又跑哪去了?鋼琴組輪到你考試了!連我這個聲樂學生都知道了,快點去,老師們都在等你,已經(jīng)不耐煩了。 常遠拖著萬分沉重的步伐上了二樓,看見垃圾桶,急忙把帶血的襯衫扔進去,四處看看,松了一口氣,還好沒有人看到。 二樓鋼琴組考試教室已經(jīng)翻天覆地地炸開了,考完試的學生看著他幸災樂禍,排在他學號后面的鋼琴專業(yè)學生一臉厭惡厭棄,教室里傳來老師們毫不留情的怒罵聲。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學校合唱團去別的學校輪回演出,小雨神老師跟著合唱團彈鋼琴伴奏去了,聽不到這些人對他學生的冷嘲熱諷。 是他這個不省心的學生又給小雨神老師丟人了。 常遠抽到的題目是赫哲族民歌改編的鋼琴曲,本應是漁民搖著小船,站在開闊天地間的烏蘇里江,有著縱聲放喉高歌的瀟灑愜意。 然而,這首曲子硬生生被他彈得成了漁民被突如其來的烏蘇里江所淹沒,掙扎聲微弱絕望、斷斷續(xù)續(xù),霎那間被烏蘇里江覆蓋,直至消失在天地間。 這首曲子的意境很開闊優(yōu)美,當初小雨神老師教授他時,花了大功夫,每個音符、每個樂句都是被小雨神老師細心雕琢過的。 如今彈成這樣,是他對不起小雨神老師。 作為常遠的同窗、同舍友、同哥們、同小圈,再加上一顆極為敏銳的七竅玲瓏心,劉鑫很快發(fā)現(xiàn),自從考試過后,常遠幾乎在一日之內(nèi),以rou眼不可察覺、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的速度墮落到萬丈深淵。 常遠雖說之前也逃課曠課、熬夜玩游戲,但自從思雨老師來了之后,硬生生將他從不良大學生掰成了朝六晚十的有理想、有目標的勤奮三好青年,至少這半個月是這樣的。 思雨老師作為鋼琴伴奏隨著合唱團外出演出,而他的好友常遠自考試過后,卻再次陷入了沒有目標、沒有方向的浮萍狀態(tài)。 現(xiàn)在的常遠,比以往更為墮落。 要么是胡子拉碴、頂著兩個黑眼圈沒日沒夜地玩游戲。 要么是在校外的酒吧里酗酒抽煙發(fā)酒瘋,惹得酒吧老板無數(shù)次給劉鑫打電話,讓劉鑫將這醉鬼帶回去。 同時,酒吧老板也曾給方思雨打過電話,將常遠這些日子的惡性行為一字不落地告訴了他。 方思雨打電話給常遠,常遠的手機要么是占線,要么是拒接,直到后來,就成了關機模式。 常遠這一番cao作,火得方思雨險些將手機扔掉,好不容易SX大學合唱團十日SX省高校巡回演出結(jié)束,方思雨連慶功宴都沒參加,買了飛機票,下了飛機,馬不停蹄,于晚上八點準時回到了SX大學。 但是,常遠的手機仍然是關機狀態(tài),打電話給劉鑫,劉鑫說了常遠這些天可能去的十來多個地方。 方思雨路過一家小超市,買了兩瓶冷藏過的礦泉水,在劉鑫說的十來多個地方,一家一家挨個找人,一家一家角落里的小網(wǎng)吧、不起眼地小酒吧都不放過。 然而,一個多小時之后,這十來個地方統(tǒng)統(tǒng)找遍,仍不見常遠的行蹤。 方思雨望著茫茫人海、車水馬龍,坐在上次吃飯的中國風餐廳外的臺階上,再次撥通常遠的手機號碼,無情感的女播音員機械地重復著一句話:您撥打的號碼正在通話中。 他陰沉著臉掛了電話,好歹常遠現(xiàn)在不是關機了。 已經(jīng)到了晚上九點多,此時中國風餐廳正是一天之內(nèi)最為忙碌的時候,來這兒吃飯聚餐的人不勝其數(shù),足以見這家餐廳的火爆程度。 方思雨冷靜了一下,打算起身繼續(xù)尋找常遠,看見左側(cè)馬路邊圍著一群人,人們指指點點不知在說些什么,他急著找常遠,本不欲理會,忽然聽見人群中傳來醉酒、小雨神類似的字眼,他微微一愣,順著人群狂奔過去。 好脾氣地勸說圍觀行人讓路,方思雨一頭扎進里里外外圍著的人堆,走到人群深處,看清醉漢的模樣之后,震驚連連。 現(xiàn)在的常遠和他離開時的常遠判若兩人,那個常遠干凈、明亮,頭發(fā)松松軟軟的,嘴邊帶有暖暖的笑。 而現(xiàn)在這個常遠留著邋遢的胡子,頭發(fā)亂糟糟的,正醉醺醺地躺在馬路中央,嘴里說著稀里糊涂的醉酒之語。 方思雨打開礦泉水瓶,一滴不落地潑到常遠臉上,從牙縫里吐出兩個冰冷的字眼:常遠! 常遠被水潑得瞬間清醒了幾分,聽到熟悉的聲音叫著自己的名字,努力地睜開醉醺醺地眼睛,朦朦朧朧中,小雨神老師在他眼前一分為四,晃啊晃,晃啊晃,看不真切。 常遠傻乎乎地笑:老師,你回來了? 方思雨又打開另一個礦泉水瓶,照著常遠的臉倒下去,繼而一把拎起常遠的衣領,用力把他拖拽起來。 常遠還未徹底清醒,被小雨神老師拽得生疼,腳步發(fā)軟,一個踉蹌險些要摔倒,硬生生被方思雨捏住手臂,半拖半拽地往路口走。 老師,疼常遠委屈道。 閉嘴! 噢! 方思雨揮手攔了一輛出租車,把他像包裹行禮一樣扔進后車座,坐上車后,對司機禮貌道:師父,在水一方loft公寓二棟樓,麻煩您了。 常遠醉酒之后特別不安分,平時乖乖的一個小孩,一喝醉酒徹底解放天性,醉得六親不認,一會兒放開喉嚨唱起,一會手舞足蹈跳起邁克·杰克遜的太空步,一會又開始唱,抱住方思雨的大腿,哭得稀里嘩啦,直說考試沒考好,丟了老師的人。 方思雨又氣又恨又無奈。 回到公寓,方思雨拖拽著常遠走進浴室,開了燈,將他身上臟兮兮的衣服一股腦全脫下來,赤(喵喵)裸裸一件不留,打橫抱起他,一把將他扔進浴缸中,拿起淋浴噴頭,轉(zhuǎn)換成冷水模式。 當冰冷的水不受控制地肆意砸到常遠身上時,常遠打了個寒戰(zhàn),掙扎著要爬出浴缸,方思雨狠狠一腳踹在他的小腿上,繼而掰住他的臉,將淋浴噴頭對準他的臉。 常遠被迎面而來的冷水灑得睜不開眼,冷水從噴頭里噴出,灌進他的眼睛、鼻子和嘴里,常遠被水嗆得連連咳嗽,酒終是醒了七八分。 方思雨看著常遠的朦朧醉眼漸漸恢復清明,于是關了開關,居高臨下地冷聲道:清醒了嗎? 常遠垂下眼簾,倔強地不說話。 方思雨厲聲道:說話! 常遠低聲說:老師,您放棄我吧。 方思雨情急之下,甩了常遠一巴掌,打過之后,連他自己的手都受了反作用力變得生疼麻木,常遠的右臉頰不可思議地腫脹起來,仔細看去,還有隱隱的血絲。 稍稍冷靜過后,方思雨發(fā)現(xiàn)真正讓他動怒的,竟是常遠那句自暴自棄的話,現(xiàn)在,連常遠眼睛里都沒了過去的神采,一片灰暗中落滿了塵埃。 這些天究竟發(fā)生了什么,讓常遠在如此之短的時間自甘墮落到這種地步,讓一雙明亮若繁星的眸子蒙上了塵埃? 方思雨壓制住自己的情緒,慢慢蹲下,整理了一番常遠額前的碎發(fā),輕聲開口:阿遠,告訴哥哥,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常遠不愛吃硬愛吃軟,聽了老師如此溫柔的話,眼睛瞬間紅撲撲的,他搖搖頭:老師,您別問了,您放棄我吧,我是一個不值得被人關心的人,我會給您帶來危險的 給我?guī)砦kU?方思雨抓住關鍵字眼,再問下去,常遠又陷入沉默,固執(zhí)得不肯說一句話。 方思雨嘆了一口氣,不再逼問,拿下淋浴噴頭,試了試溫度,待調(diào)成熱水后,輕輕灑在常遠身上,將他身上的塵埃盡數(shù)洗去。洗完后,又用潔白的浴巾將他裹起來,將大男孩抱回為他提前準備好的臥室。 第二日,方思雨開車將常遠送到學校公共課教學樓,接著便來到藝術學院一樓的保衛(wèi)科,這里不僅是平日登記檔案的地方,更重要的是,這里亦是藝術學院的監(jiān)控中心。 門衛(wèi)婁大爺將方老師帶到監(jiān)控室,將監(jiān)控的時間調(diào)到十日前,說:方老師,這十日的監(jiān)控都在這了,您先看著,有什么解決不了的事叫我就行。 好勒,謝謝大叔,麻煩您了。 方思雨關了門,坐在電腦前,仔仔細細翻看著他離開十日后藝院音樂館發(fā)生的情況。 他忽然記得劉鑫說過,常遠開始墮落是在考試那日。 于是翻到9月28日考試那日的監(jiān)控錄像,神情凝重,不放過任何一個可查的角落。 從早上七點開始看起,因為這一天考試,所以學生普遍來得很早,在來來往往的人群中,方思雨一眼便看到常遠,此刻的常遠正和劉鑫有說有笑地走進音樂館,常遠手里拿著一個雞蛋灌餅,徑直去了三樓321辦公室,看樣子并無異常。 方思雨繼續(xù)往下看。 直到上午十點十分,常遠匆匆忙忙從321辦公室走出來,下了樓,回來時便看到常遠手中正拿著一個快遞盒子。 常遠似乎不清楚快遞里面是什么東西,于是站在樓道里,帶著疑惑的表情拆開,常遠將快遞袋子里面的東西拿出來。 方思雨將監(jiān)控定在此時,放大來看,只見常遠手里竟然拿著一身被撕裂的血跡斑斑的衣服,而常遠此時的表情更像是見了鬼一樣。 方思雨慢慢攥緊手心。 再繼續(xù)往后看,只見常遠無助地靠在墻上,慢慢蹲下,將自己縮起來,方思雨驀然心疼了。 接著常遠接了個電話,不知在和誰說話,臉上無助的表情隨之化作了驚恐。 方思雨關了監(jiān)控,心中開始梳理常遠的人際關系,常遠的朋友不多,真正的好哥們劉鑫當算一個。但常遠在校里確實不曾交惡,他的脾氣性情還是很好很乖的。 既然對方給他寄血衣來恐嚇他,想必是恨毒了常遠,不對,不一定是恨毒了常遠,有可能是 方思雨立馬撥通阿姨的號碼,開門見山道:阿姨,阿遠的父親為什么會入獄? 明安似乎沒有想到方思雨會問這個問題,愣了愣,隨即將所有實情一一道出。 方思雨聽完之后,關了手機,陷入沉默。 常遠的生父犯了重婚罪,正如常遠上藥那晚所說:吃著碗里的挑著鍋里的。 常父本和明安是結(jié)發(fā)夫妻,原先家境并不好,后來兩人齊心協(xié)力,做一些小本生意賺錢,生意上終于有了起步。沒想到常父有了點錢,便偷偷跑出去偷腥,更為喪心病狂的是,他裝作離婚人士,騙得一位賣早餐的寡婦和他結(jié)了婚。 此事很快被明安發(fā)現(xiàn),毅然和他離婚,法院宣判時,兒子常遠被分給了父親,但常父因為重婚罪被判有期徒刑三年。 常遠的母親絕望地放棄了這個家庭,他的父親不要臉地放棄了這個家庭。 而那個寡婦,受不了道德倫理的指責和旁人的指指點點,精神恍惚中出車禍而死,獨留下一個兒子。 那位寡婦出車禍的日子,便是9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