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事

    5.

    風花雪月翻翻篇，方旖旎跟采購約時間采購，采購讓方旖旎自己看著辦，這種五花八門沒法批量下單的商品自己部門消化就行。

    方旖旎等的就是這句話，她跟Kim報備完，開車出去采購了，僅半天就差不多買齊了，畢竟商家遠遠比客戶想得周全。

    群里毛遂自薦的結(jié)果已經(jīng)出來了，小有爭執(zhí)，還算順利，方旖旎隨手記下后跟Kim通了電話，Kim對她一番冷嘲熱諷，明褒暗貶她真大方，客戶資源都舍得分出去。當然要分出去，本來就是他們的客戶，突然來個銷售主管要掌權(quán)，不說銷售部上下腹非心謗，方旖旎自個也羞愧難當。

    Kim讓她負責三個大客戶，一家合作的度假酒店，兩家入駐的商城，吩咐完道：下次這種小事自己解決就好。

    方旖旎誒，行，行，好地掛了電話。

    -

    跟談緒一塊兒去醫(yī)院看過哩哩后方旖旎直接開回家了，一周回一次家，拖拖拉拉，企圖用時間擠壓掉厭煩和恐懼。

    她在小區(qū)外溜達了一圈，買了兩支花哨的水筆，一塊手掌大小的海綿寶寶橡皮，幾根五顏六色的頭繩，一本名字惡俗的和一包小熊干脆面，一塊兒裝在紅白條紋的塑料袋里掛在手腕蕩悠著回家了。

    他們小區(qū)綠化做得好，入住的老年人比例很高，這個點方旖旎瞧見不少甩背晃悠的老大爺，他們身邊亦步亦趨地跟著家人或護工。

    有個大爺對她蠻面熟，跟她打招呼：晨晨啊，回來了

    馬上有另一個大爺接上：晨晨都這么大了？

    哈哈，是啊大爺！你們還這么年輕！方旖旎嬉皮笑臉，逗得大爺們樂壞，臉撇到一邊，食指指著她抖。

    方旖旎又跟幾個叫她張三王五李四的奶奶婆婆們打過招呼，走走停停到家門口了。她按了門鈴后自個墊著腳熟門熟路地伸手進去別開了鎖。

    踱過院子開門，一推門方旖旎嚇一大跳她mama方溫悅劈面站在玄關處，筆挺挺地盯著她。

    方旖旎拎拎耳朵觀察她mama，判斷她現(xiàn)在是病重，還是病中：小悅，吃飯了沒？

    方溫悅不說話，神情似不高興，蹲下來看方旖旎換鞋。方旖旎剛把兩腳套進拖鞋里，方溫悅突然按住了她的腳。

    方旖旎乖順地不動，蹲下來輕聲問：怎么啦？

    方溫悅小聲埋怨：你今天來晚了。

    我給你買亮晶晶去了呀！方旖旎把掛在手腕上的塑料袋提溜起來，在她眼前晃了晃。

    方溫悅果然高興起來，雙手去扒拉袋子，窸窣作響。方旖旎提著站起來，方溫悅也一并站起來，方旖旎帶著她往客廳走，等保姆過來了才把袋子取下來遞給她媽。

    手腕上一圈勒紅的印子，方旖旎無意識地摩挲著。

    保姆把塑料袋卷起來扔了，防止方女士套頭玩出意外。方旖旎看著她媽樂呵呵地拿筆在書上亂涂亂畫，問保姆：我爸還沒回來？

    是的。

    我媽這周的活動表呢，拿來我看看。

    保姆應了聲，去自己臥室把記錄本拿了過來。

    方旖旎疊著腿靠在沙發(fā)上，垂眼瀏覽著攤在膝蓋上的本子，上面一筆一筆記錄得詳盡無異，總歸就在這屋子里。方旖旎壓下心中的不滿，緩著語氣問保姆：我爸一次也沒陪我媽？

    保姆唯唯諾諾不敢吱聲，蹲在方女士的邊上給她扎辮子，方女士拍著手叫好。

    我陪我媽呆會兒，阿姨你先吃飯去吧。方旖旎把本子一合遞過去，保姆接過，撐了下桌子起來去餐廳了。

    方旖旎揉了揉眉，緩緩跪在了她mama身旁，撈過一條皮繩給她綁另外一邊。方溫悅很美，遠山芙蓉般，溫雅裊娜，一頭烏發(fā)比她更茂密柔順，方旖旎梳著，渾然不知地落下淚來。

    方溫悅留意到，慌手慌腳地拿手去擦：mama你不要哭，我很乖的。

    方旖旎聞言奔潰，松開手緊緊抱住她mama，埋在她懷里痛哭流涕。為什么會這樣？她倒寧可失智的是她，總好過清醒地飽嘗痛苦。也許真該聽她小姑的遁入佛門，不聞塵事。

    晚上方旖旎哄她mama睡下，走去書房找她爸，兩人三句話還沒薅清就開始動手，方旖旎邊撈桌上的物品砸她爸，邊大哭大罵：你為什么不陪她？你是不是在外面有人了！

    方國平疲憊至極，猛力一扯一甩把她作泥點子般甩在地上，污臟的一團。方國平不看她，敲出一支煙來抽，吞云吐霧道：我對你媽怎么樣，輪不到你來說三道四。

    方旖旎恨極，話幾乎是貼著牙齒縫鉆出來的：你如果再把她關在家里，我就報警把你那些腌臜都抖出去！

    呵。方國平彈了一下煙灰，側(cè)過身睥睨她，你去啊，害你媽一次還不夠，想再來一次？

    話落，方旖旎瞳孔驟然放大，渾身被燙傷似的抖了兩下，繼而定在地板上不動了。

    方國平難道心里好受？他靜默著抽完煙，把煙蒂用力按滅在煙灰缸里，過去把方旖旎拉了起來，像小時候拍她膝蓋上的灰一樣蹲下來把她褲子扯平整，又拍了兩下。站起來的時候骨節(jié)發(fā)出的聲響仿佛一個生銹的機器人，方旖旎眼皮顫了顫。

    我工作太忙沒時間陪你媽。他頓了下，沒等到方旖旎的回應，你有空多來陪陪她吧，給你安排的工作掛個名而已，你不去都沒事。

    方旖旎尖聲質(zhì)問：憑什么？

    不敢聽到回答，方旖旎迅速推開他跑了出去了。

    不知從何時起，事事責備她爸爸成了她賴以掩蓋傷痛和推卸責任的保護傘。她發(fā)現(xiàn)她爸爸同她一樣，他們把方溫悅當一片凋零的花瓣小心呵護的同時，掩耳盜鈴地吹來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