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分

    12.

    國慶假期方旖旎和小姑一塊去鄉(xiāng)下看爺爺奶奶。兩老人都是普通工人，年輕的時候開了家彈棉花的作坊，上了年紀不愿意跟著子女去城里，干不動活了盤了家小店守著，日子悠遠而清閑。子女能有現(xiàn)在的成就全靠他們自己咬著牙打拼出來的，作為父母無從插手他們的生活，加之來回不方便，親子關(guān)系反而疏遠了。倒是方溫悅經(jīng)常來看他們。后來方溫悅和方國楠的事對兩老打擊很大，連小店都關(guān)了。

    一上車方旖旎就說：我開車的時候千萬別念我，小心我疲勞駕駛。

    小姑半閤眼按著手指上一個像手表一樣的東西，方旖旎瞥了眼問：這是什么？

    念佛電子器。

    方旖旎夸張：原來佛教也可以工業(yè)化。

    小姑開始默念心經(jīng)不理她，方旖旎無趣。一路上堵堵走走，到鄉(xiāng)下剛好趕上飯點。

    兩老很高興，使勁給方旖旎夾菜吃，奶奶心疼不已：旎旎又瘦了。

    爺爺點頭道：人是鐵飯是鋼，減肥可不行。

    方旖旎撒嬌：只是工作忙了點，沒少吃！

    工作還適應(yīng)吧？

    嗯，都挺好的！放心啦。

    奶奶和爺爺喋喋不休，問她紅燒rou爛不爛，問她開了多久的車方旖旎一直應(yīng)著，小姑在邊上安靜用餐，一言未發(fā)，神態(tài)祥和。

    吃完飯他們?nèi)宋缢?，方旖旎說要去外面走走，爺爺讓她別走太遠。

    他們住的筒子樓，加之國慶放假，小孩的吵鬧聲一刻沒歇停，聽久了倒也不覺得煩，襯著筒子樓半封閉的靜態(tài)美和老城安適的情調(diào)，成了別具風(fēng)味的背景樂。

    方旖旎心情愉快，一路下去遇到幾個認出她的鄰里，甜甜嘮了三兩句話。

    她剛走到樓下，身側(cè)一陣風(fēng)卷下來，一群小孩子呼啦啦往外跑，在平地上尖叫追趕。方旖旎喉嚨干癢，捂著嘴咳嗽起來，余光一抹暗色，后頭還有個人走下來。

    方旖旎抬頭側(cè)目

    這么一剎那的光景，仿佛颶風(fēng)呼嘯過后平靜的海，仿佛火車轟然駛離孤寂的燈，咳嗽忽止。

    竟然是趙郁。

    他似乎沒有認出她來，目不斜視地往前去了，方旖旎見他走過去呼朋喚友般迅速召集整齊一群皮孩，一行人離開了。

    鬼使神差的，方旖旎跟上去了。

    人行道前他們停下，趙郁看著紅綠燈上閃爍的數(shù)字，突然出聲：我們要去圖書館。

    方旖旎沒有被抓包的尷尬，她往前邁了半步同他并肩，也正視紅綠燈道：我跟你們一起去，不介意吧。

    不介意。

    聲音不高不低，沙沙的，順著耳蝸下旋。

    方旖旎腳步慢了一截。

    過了兩個街口，方旖旎走不動了：還要多久？

    趙郁思索了會兒：二十分鐘吧。

    方旖旎目瞪口呆：為什么不打車。

    太貴。

    那公交呢？

    公交路線長，需要一個多小時。趙郁解釋。

    方旖旎沉默片刻，嚴肅道：不行再這樣走我腿要廢了。

    那你回去吧。趙郁語氣真摯。

    方旖旎默默清點前面幾個小矮頭：八個小孩，你四個我四個，我叫出租。方旖旎回視他，我付錢。

    趙郁點點頭。

    鄉(xiāng)下出租規(guī)矩少，錢給的多就行，有輛出租車還說八個小孩擠得下。方旖旎腳底酸痛，沒好氣：你當你是五菱宏光啊。趙郁輕笑一聲，方旖旎看過去時他又不笑了。

    等兩輛車齊了才一并開出去，趙郁在前，方旖旎在后，七八分鐘就到了。本來很鬧騰的小孩一進圖書館就乖得跟玩偶似的，安安靜靜地各自去找喜歡的書看了。

    方旖旎早早走去咖啡區(qū)，點了杯摩卡窩進懶人沙發(fā)里玩手機。趙郁走了一圈，確定了幾個小孩子的位置才回身找方旖旎，他很規(guī)矩，沒有跟方旖旎四肢斷掉似的窩進沙發(fā)，而是搬了張方正的凳子坐在她邊上。

    方旖旎覷他一眼：想喝什么？

    趙郁搖頭。

    沒事，jiejie請你。

    想要跟你一樣的。

    方旖旎暗樂，這悶sao孩子。她起身招呼他：跟我一起來，看看還有什么想吃的。

    兩人低頭瀏覽菜單，方旖旎剛看到第二排，趙郁已經(jīng)沖服務(wù)員點完餐了。方旖旎玩味地睨了他一眼。

    趙郁知道她在想什么：我記東西比較快。

    方旖旎不置可否。

    兩人回了座位，方旖旎的目光在他眼周打轉(zhuǎn)，試探道：jiejie請你吃了東西，問你要點什么不過分吧？

    趙郁好乖：不過分。

    掀起你的劉海來，讓我來看看你的眼。方旖旎清唱，嗓子又脆又靈。

    趙郁牽唇笑笑，耳畔紅了。方旖旎瞅他那樣，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了，移開灼熱的視線：算了算了，隨便說的。

    趙郁輕聲道：沒事。話落，他單手穿進劉海往上一捋。

    電光火石間一雙清冽鹿眼，真摯而憂傷，下眼瞼一圈細細的紅，是雨天小鹿奔過紅頂教堂驀然望過來的一眼。

    方旖旎愕然：為什么要遮起來？

    趙郁把手放下了：習(xí)慣了。

    他的神情想來是有什么難言之隱，方旖旎把餐盤往他那一推：快吃。

    趙郁點了下頭，方旖旎發(fā)現(xiàn)他用餐習(xí)慣很不好，進食速度太快了，看得人都消化不良了。方旖旎好幾次都想勸勸他。

    等他吃完，方旖旎問：好像記得你高三？

    嗯，我在嘉月一中。

    厲害。方旖旎想了想，你應(yīng)該還記得我吧？上次謝謝你。

    趙郁不吭聲，方旖旎有些尷尬，忍不住找話掩飾：我高中也經(jīng)常去吃那家燒烤店，現(xiàn)在去的少了，我們能碰到也算緣分。

    趙郁心道，不是緣分。

    你住這嗎？以前怎么沒看見過你？

    趙郁輕輕道：大概也是緣分吧。

    方旖旎心忽然軟得經(jīng)不起跳動，想起一句話來：「若說沒奇緣，今生偏又遇著他。若說有奇緣，為何心事終虛化？」

    趙郁不知道為什么她突然沉默，又見她蹙眉，心里不由得比她更慌亂。以為自己說錯話，低聲：我去看看他們。

    方旖旎若有似無地嗯了下。

    后來趙郁沒有再坐過來，方旖旎早早冷靜了下來，托服務(wù)員給趙郁留了兩百就走了。

    -

    奶奶坐在餐桌邊擇芹菜葉子，見她進來問她去哪兒逛了。方旖旎答外面走了走；小姑在邊上安靜坐著，看嘴型在念波羅揭諦；外公在廚房里炒菜，聲音清晰可聞，房子小，毫無私密可言。

    方旖旎想到趙郁，如果她十八歲還跟父母一個房間，她會窒息吧。

    吃飯的時候方旖旎不經(jīng)意地問爺爺奶奶他們認不認識趙郁，小姑瞥過來一眼，方旖旎裝傻。

    奶奶口吻熟切：趙郁啊，很乖的一小伙兒，腦子靈光，家里水龍頭漏水，燈泡壞了，都是他來修好的。

    方旖旎心里說不出什么滋味，爺爺嘆氣：小趙可憐啊。

    方旖旎豎起耳朵：他怎么啦？

    他們說他沒爹沒娘，無人清楚他什么時候住在這的，有說他住了十幾年了，也有說他不住這。學(xué)習(xí)好，心腸熱，什么粗活累活都會，鄰里有什么問題了都愛找他，他有空還幫小孩輔導(dǎo)作業(yè)

    方旖旎出神地聽著，后悔沒給他多留點錢，別待會兒他又沒舍得打車，走路回來的。方旖旎打開手機想問問服務(wù)員他們走了沒，看到一個添加，她猜到是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