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

    23.

    設(shè)計(jì)部組織團(tuán)建，兩天一夜，Nate趁機(jī)向方旖旎表示歉意，方旖旎平淡了嗯了聲。

    Nate的臉上顯出一絲不悅，儼然認(rèn)為她過于輕浮地?fù)?dān)了他的道歉，于是離開的背影像凱旋的王。方旖旎覺得可笑，什么時候接受道歉也成了一種禮數(shù)，一種規(guī)矩。

    她沒什么起伏的情緒因?yàn)樗缫呀?jīng)放下這樁事。她不是擰巴的性格，會追著一件事惦記很久，生活中有太多瑣事需要一把剪刀咔嚓掉?？伤秊槭裁纯傇陉惒谏砩蠑Q巴？

    那天方旖旎很有骨氣地拋下一句我們以后別聯(lián)系了瀟灑離開，可在公司看見他時又抓耳撓腮地想。難道這就是得不到的永遠(yuǎn)在sao動？

    圣誕節(jié)前夕，方旖旎去找小玩，老板說小玩好幾天沒在店里了，方旖旎問為什么，老板攤攤手。

    方旖旎只好折去小玩家，道路越開越窄，到最后方旖旎只能下車步行。方旖旎第一次來時疑惑過嘉月市還有這樣的地方？小玩說她大小姐，方旖旎解釋她沒有別的意思。小玩應(yīng)：我也是。兩人一來一往便把話擦出了尷尬，之后方旖旎很少來。

    占地面積不大的區(qū)域，卻擠擠挨挨著三大排居民樓，站在里頭一縷陽光都照不進(jìn)來，日復(fù)一日的陰天。下雨更糟糕，積水能漫過一層，樓上樓下互聞歷久彌新的潮味。更別提負(fù)一層的住戶，簡直是紀(jì)錄片級別的災(zāi)難。

    電梯自然是沒有的，方旖旎慢吞吞爬到七樓，叩了叩小玩家的門，對門探出來一個腦袋，如鼠般的眼神一晃而過，啪一下關(guān)上了門。

    方旖旎都覺得門扉扇了巴掌在她臉上，樓道實(shí)在太窄。

    屋里傳來小玩懶洋洋又不耐煩的誰啊，方旖旎揚(yáng)聲是我，這才聽到拖鞋耷拉的聲音，僅三四響，門就開了。

    小玩探出腦袋一笑：快進(jìn)來。見方旖旎埋頭要換鞋忙道，不用換了，我這地方還沒你鞋干凈。

    方旖旎還是換了才進(jìn)去，門關(guān)上了。站在玄關(guān)處就能把房子所有格局陳設(shè)納入眼底，藝術(shù)學(xué)名叫一鏡到底。

    你隨便坐吧。小玩給她去倒水。

    屋里拉著厚重的窗簾，開著一盞老式白熾燈，燈罩上密密麻麻的黑點(diǎn)。置身在燈下，時間產(chǎn)生錯覺。

    方旖旎把電視機(jī)前堆滿衣服的椅子騰出來，坐了下去，演員的聲音就在耳邊。方旖旎視線追隨著小玩，她披著臃腫的襖子，里頭一條睡裙起了毛邊褪了色，但它輕微拂過細(xì)巧腳踝時，又會覺得它是那么得恰好與美麗，小玩有活色生香的魅力。

    小玩把水杯遞給她，又從冰箱頂上扒出一包瓜子，倒了一小撮在手里，勾過一把小板凳坐在了方旖旎邊上磕。

    冰箱門的磁條壞了，正從里由外漏著水，冰箱底下逶迤出碳色的水漬，使得可落腳的空間更小了。方旖旎喝了口水，欲言又止。

    聚精看電視的小玩有讀心術(shù)：我知道你要說什么，我住習(xí)慣了，不礙事不死人，蠻好的。

    電視離得太近了，以至于小玩的瞳孔倒影出微縮畫面，流光溢彩的明亮，把內(nèi)心粉飾了。

    方旖旎默了會兒道：老板說你最近沒去店里。

    嗯。小玩用腳收了下地上瓜子殼，想不想知道我高中輟學(xué)去干嘛了？

    方旖旎心驀然一緊：你不想說不用告訴我。

    小玩笑笑，換了話題：怎么突然過來了？

    快圣誕節(jié)了。

    小玩睇她一眼沒說話，貝齒輕磕，一粒油白的瓜子仁送進(jìn)嘴，黢黑的殼無聲地落在腳下。沒一會兒，積了一地。

    電視里綜藝節(jié)目的喧鬧聲一直在她們耳邊縈繞，讓人不由地想揚(yáng)聲蓋過它。

    而小玩還是那么灑脫隨意的口吻，似乎毫不在意話語會不會在空氣里斷掉：方旖旎，我都說了我不喜歡過節(jié)，你為什么總記不住。

    方旖旎發(fā)怔，訥訥：你沒說過啊

    小玩拍拍手起身，看著她自嘲一笑，拿起掃把掃地：不好意思啊，可能不是跟你說的，我說謊說習(xí)慣了。

    方旖旎下意識抬腿讓小玩掃她腳下，掃帚擦在地上簌簌地響。小玩好像把她在她心上的位置也一并掃走了，方旖旎的心發(fā)出簌簌的，空落落的聲音。

    我高中輟學(xué)是因?yàn)槲覜]錢了，我去做野模，你知道野模什么意思吧？

    小玩一頓，聲音驟變冷漠、尖銳：我這樣的人，早不知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了。所以你別再傻兮兮地對我好了。

    方旖旎仰頭看她，神態(tài)熱枕至莊嚴(yán)，似起誓：可是我一點(diǎn)也不在乎這些啊，你是真的小玩就行。

    在她漏洞般的出生上；在她充斥謊言的親情下；在她濾盡純真的愛情里；在她沾滿功利的生活中，真與假早就不重要了。

    小玩有一霎那的動容，可直起身時語調(diào)一絲未變：方旖旎，別相信任何人。

    -

    失魂落魄地離開，連水洼也與她做對，一踩一個泥點(diǎn)子濺上褲腿。她開車去找談緒，談緒好忙，穿梭在院里院外。

    方旖旎悄然離去，重新啟動了車子。

    談緒第一眼見到方旖旎時說她長得可真兇，是真的。方旖旎自己也清楚在家中發(fā)生變故前她的樣子，不屑一顧，狗眼看人低，但偏偏周圍人都喜歡她，縱著她，包括談緒，說她兇被她咬最后還不是把她照顧得無微不至？因此方旖旎一直活得肆意驕縱。而小玩，是期間唯一一個身體力行對她表示討厭的人。

    高一上半學(xué)期她們兩簡直像伊朗和伊拉克，炮火連天。小玩把她鎖廁所，她就敢把垃圾桶扣在小玩椅子上；小玩把她的書包丟下樓，她就敢燒小玩的書包；小玩把泡泡糖吐在她的餐盤里，她就敢把泡泡糖粘在她頭發(fā)上兩人斗了半年，玩不出什么花樣了，而且被通報批評多次，不得不握手言和。

    兩人真正臭味相投是有一回方旖旎被一個學(xué)長堵在室內(nèi)cao場的角落。

    學(xué)長：方旖旎，你可以跟我交往嗎？

    方旖旎：不可以。

    學(xué)長：為什么？

    你太矮，太瘦，太丑。

    小玩正逃課睡覺呢，聽到他們的對話忍不住笑出聲。

    學(xué)長發(fā)覺，難免更加惱羞成怒，抬手就要扯方旖旎的衣服。小玩眼疾手快一腳踹上他腰，接著又一招下三路陰踢，直把那學(xué)長痛得死去活來，臉如豬肝。小玩居高臨下地對著學(xué)長，紅唇薄薄翻飛：還有，太小。

    方旖旎雖然武力值跟小玩不相上下，但情事上沒小玩開竅得早。小玩已經(jīng)知道精準(zhǔn)打擊，方旖旎還不知道太小是什么新型文字武器，能讓學(xué)長臉上出現(xiàn)生不如死的絕望表情。

    此事后，她們自然地玩在了一起。小玩有時候依舊會捉弄方旖旎，方旖旎忍忍，居然都忍下來了，甚至習(xí)慣了縱容了。

    高二小玩突然輟學(xué)，杳無音訊，方旖旎躲被子里哭了好幾天。那是她成長過程中第一次經(jīng)歷了什么是失去。

    兩年前意外相遇，雖沒了年少時的怦然情緒，但她高興地連談緒都嫉妒猜測她是不是有新歡了。

    她把無條件的信任給予小玩，而小玩把它丟掉，小玩讓她不要相信任何人。

    方旖旎按了下眼皮，所有人。

    腦海里劃過這一年的種種，以前的自己，現(xiàn)在的自己，原來一切真如王二所說：「生活就是個緩慢受錘的過程，人一天天老下去，奢望也一天天消失，最后變得像挨了錘的牛一樣?？墒俏疫^二十一歲生日時沒有預(yù)見到這一點(diǎn)。我覺得自己會永遠(yuǎn)生猛下去，什么也錘不了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