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糖

    孟初一晚上睡得不怎么安穩(wěn)。

    她夢見一道光往她眼里戳，將她釘在原地，遠處是一輪頂圓頂亮的光源，她所置身的夢境被照成破曉之際的白，她在這片白里面行走，找不到自己的影子。光源最深處有一雙凝視的獸眼，和光華普照一樣射向她。

    然后孟初醒來，發(fā)現(xiàn)客廳的窗簾沒有拉，早晨光線強烈，幾乎讓她睜不開眼睛。唐仕羽那張雙人沙發(fā)因為靠背擋著的緣故，有一半在陰影里面，他就在陰影里熟睡，頭枕在沙發(fā)扶手上，鼻梁以上的半張臉和她一樣暴露在陽光下，像一座破碎的希臘雕像。

    兩張沙發(fā)的距離并不遠，孟初手腳并用地爬過去，一只手彎成拱形，懸在唐仕羽眼前為他遮光。她像孩童時期找到一罐糖果似的看著這張臉，觀察他臉上細小的絨毛，沒有觸碰，但眼波溫柔。

    她的另一只手蠢蠢欲動，抬起又放下。

    男孩子初中就會晨勃的嗎？

    唐仕羽穿著沙灘短褲，布料柔軟，褲腿處闊闊的，整個褲襠頂出金字塔的樣子，腹部毛茸茸的一片，一直延伸進被短褲束縛的地方。

    孟初順著看下去，就移不開眼睛。

    好想，摸摸金字塔尖。

    這個念頭一出來，就被孟初否決了。她跪在地毯上，使勁搖了搖頭，發(fā)絲被日光撒上一層金粉，此刻正簌簌地抖落。

    唐唐人兒~   孟初做出調(diào)笑的語調(diào)輕聲叫著他，另一只手落在他的小腹胸前，捏rourou，撓癢癢。明明不想惡作劇的，但是那樣的念頭出現(xiàn)過哪怕一秒之后，她就想干點以前的她和他會做的事情，正常的事情，來緩解只有她自己覺察到的尷尬。

    唐仕羽一睜眼，看見的就是jiejie的手心。

    可是他還不想起。

    唐仕羽嘟嘟囔囔地翻了個身，拉著孟初在他眼前胸前作亂的手一起向沙發(fā)內(nèi)卷，眼前的手被他拽下來貼臉枕著，孟初整個人也被他帶著裹進了沙發(fā)內(nèi)側(cè)，還用腿夾住，像一個專屬的人形抱枕。

    唐仕羽的早晨結(jié)束于莫名其妙被踢下自己的沙發(fā)的那一刻。

    然而長夏漫漫，時間還長。

    吃過午飯，孟初坐在陽臺的藤椅上看書，看著看著眼皮就啪嗒下來，書也跟著墜地。唐仕羽在客廳打電子游戲，聽見聲響也只是望了一眼。一局完畢，才放下手柄，認命地站起，去陽臺把jiejie挪到床上去睡午覺。

    孟初睡的朦朦朧朧，肌膚的觸感穿過膝蓋，穿過手臂，她聽見有人在耳邊說：抱緊了。于是兩條白玉般的手臂懶洋洋地環(huán)上脖頸，在陌生的胸膛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就又沉沉睡去了。唐仕羽看見自家jiejie的頭在他胸前蹭了蹭，又停住不動，像只乖貓兒，能捏在手里玩似的，一句抗議的話都沒有。他覺得新奇，在她床邊多看了好一會兒。

    暑熱開始散了，兩姐弟才開始進行今天唯一的外出活動，   去琴行。

    孟初其實沒抱什么希望，對面樓的哥哥看起來像是高中生，高中生很忙的，哪有多少時間去練琴，而且他似乎更喜歡打籃球心里再怎么覺得遇不到，孟初還是挑了一個她覺得或許能遇到的時間。

    說不定呢，對吧。

    經(jīng)過便利店的時候，孟初拐進去買了一包彩虹糖，打算搭訕的時候用。她沒有和誰搭過訕，但是多的是人和她搭過訕，她深知說什么無關(guān)緊要，重要的是看臉。

    帥哥，吃糖嗎？這說起來多帶勁，想想就帶勁。

    但是突然之間，在她拿著糖出來的當口，唐仕羽像一個被點燃的炮仗一樣，生氣了。

    對唐仕羽那說，那袋糖就是一個噩夢般的存在，他是向來不敢再碰的，但是現(xiàn)在始作俑者又拿著這樣一袋糖，他心里真的很不爽快。

    六七歲的時候jiejie搬家去了隔壁市里，再在一起玩就只能是假期。他盼星星盼月亮，盼到了分離后的第一個假期，當天晚上，他就帶著jiejie去他在附近找的新戰(zhàn)地，一個超市門口的游戲機玩。他當時就是固執(zhí)地覺得，那個游戲機里有世界上最好玩的游戲。

    不知道為什么，超市門口那天特別熱鬧，那一小臺游戲機邊上少說圍了有八九個男孩子，個個比他高比他大。他拉著jiejie擠進去看，jiejie卻沒有表現(xiàn)出和他相同的極大的興趣。jiejie從人群中退出，進超市買了包彩虹糖，對他說：你去玩吧，我在外面等你，糖吃完了我就回家。

    唐仕羽一頭扎進那群男孩子里面，終于在他們都輸?shù)糁螳@得了上桌機會。玩的正開心，一只手摸到他的后腦勺，又順著找到他的嘴，往里塞了一顆彩虹糖，他當時囫圇地吃下去，只知道是草莓味的，一點也不知道它的意義。

    等他贏到兩邊衣兜都裝不下獎勵回來的彈珠，才發(fā)現(xiàn)jiejie早就走了。

    他自始至終還是一個人在玩，唐仕羽心想。

    jiejie又不要他了。小唐唐一邊像火隱忍者一樣飛奔回家，一邊給自己擦眼淚。

    從那以后，他整個人像是有了彩虹糖PTSD，現(xiàn)在正是發(fā)作的時候。

    就唐仕羽一生氣就把自己鼓成一只河豚這個事情上，孟初從小到大一直很頭疼。小的時候，哦不，唐仕羽比她矮的時候，她還可以逗逗他，拍拍打打撓癢癢，哪怕從他鼓鼓的腮幫子里蹦出一句氣話，這件事就算結(jié)了。但是現(xiàn)在，唐仕羽那么那么的高，又那么那么的壯，再一不小心生氣了，她還繼續(xù)那么干，受傷的肯定只會是自己。

    現(xiàn)在，也正是這種狀況。

    唐仕羽牙關(guān)緊閉，大闊步走在前面，問他什么都不答，面色陰沉著，根本不知道他在氣什么。孟初跟在后頭，內(nèi)心把他這扭扭捏捏的小媳婦樣罵了個狗血淋頭，簡直想直接把他開除弟籍。但是手上還是討好地掏出一顆糖，先后退幾步，再猛地一沖，手臂掛上他的脖子，雙腿夾住他的腰，握著糖的手慌忙地去找他的嘴。

    先塞顆糖再說。

    唐仕羽原本就在氣頭上，但是他現(xiàn)在覺得自己更委屈了，他又沒有表現(xiàn)出哄不好的那種生氣，只要jiejie過來逗逗他，他就可以把糖的事情忽略不計。但是jiejie沒有，她才跟他說了幾句話就不耐煩，不出聲了。

    他覺得自己腦袋后面好像長了一雙眼睛，眼見著他倆的距離越來越遠，而且他自己一點辦法也沒有，是jiejie選擇不跟自己親近。

    他好傷心??！

    然后jiejie就跳上了他的背。他驚到了，趕緊環(huán)住了jiejie的腿，不讓她掉下去。她的手在他臉上游走，摸著他的嘴唇，往里送了一顆糖。他嘗到了一點點檸檬的香，還有jiejie手指的味道。

    孟初手指被含住，大腿也被禁錮在唐仕羽的手掌間，她突然發(fā)覺自己和唐仕羽臉貼著臉，前胸貼著后背，只穿了底褲的下半身在他腰間摩擦，感覺有點熱，又有點羞。

    她只恨琴行離得太遠！

    還別說，看唐仕羽拉琴真是一種享受。他不怎么需要看曲譜，眼睛一直盯著她，音節(jié)自然流淌，情緒起伏好像是她的映射似的，在這樣的目光下，孟初都不太好意思說此行要去找其他人。

    趁著唐仕羽停下和老師交談的間隙，孟初才得空溜出去。

    琴行出奇的大。推開一扇門就是進入一種樂器的世界，越往里走，孟初越緊張，人沒找到她尚且可以賠笑賣乖緩緩?fù)顺鲩T去，要是找到了，開場白卻還沒想好。

    帥哥，吃糖嗎？   怎么想怎么不對。

    猶豫間，已經(jīng)只剩最后一扇門，孟初輕輕擰開把手，抱著今天見不到對面樓哥哥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