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顧希安的生日，除了家里人，大概只有高水晶記掛在心上。

    晚飯剛過，她一個電話打來，說半小時后到小區(qū)門口，問她去哪兒也不說，神神秘秘的。

    在家宅了一天，臨到該睡覺的點反而要出門，找什么理由都不妥當(dāng)，索性悄悄走吧。

    廖玲從房間出來，正巧撞見穿戴整齊的人，不免問了句：這么晚還出去啊。

    顧希安嗯了聲，語言組織了半天，到底還是坦白了：水晶找我，應(yīng)該是想幫我慶祝生日。

    意料中的，廖玲的眉頭皺了皺：早點回來，別玩得太晚。

    答應(yīng)的很勉強(qiáng)。

    好像每個人總有那么一個令父母蹙眉不展的朋友。

    對廖玲來講，高水晶就是顧希安的壞朋友。

    學(xué)習(xí)不好，離家出走，和父母斷絕往來，哪怕現(xiàn)在闖出了一點成績，當(dāng)年的壞事也無法一筆勾銷。

    這就是家長，他們總希望你穩(wěn)妥安然，遠(yuǎn)離一切不受控因素。

    走到小區(qū)門口，沒過多久，街角繞出一輛車，橫沖直撞甩尾而來，很符合她的急性子。

    車停在她身旁，副駕駛的玻璃窗滑下一半，露出高水晶神采奕奕的臉。

    上車。

    顧希安上了車，還是忍不住問：我們?nèi)ツ膬骸?/br>
    你猜。她賣了個關(guān)子。

    顧希安猜不到，只希望：不要破費(fèi)。

    車窗外的景色極速后退，像一條長長的倒帶，五年過去，陽城的變化很大，又好像什么都沒變。

    目的地到了，在顧希安發(fā)愣的工夫。

    她定睛一看，瞬間了然：這不是

    車燈掃過，金橋初級中學(xué)幾個大字在夜色灼灼閃耀，莊嚴(yán)而沉重。

    bingo。

    高水晶朝她眨眨眼，隨手從儲物格里掏出幾包煙。

    門衛(wèi)大伯上前攔車，正要張嘴，話還沒來得及說手里就被迫接下孝敬。

    李叔好，我爸是高健翔，他說和您打過電話了。

    門衛(wèi)原是蹙著眉頭一臉不耐的神情，聽了這話，頓時和顏悅色起來。

    熟人關(guān)照果然奏效，只見他咳嗽一聲，將煙揣進(jìn)兜里：那你們快點兒，看一圈就出來啊。

    知道了。高水晶歡快點頭。

    車子開到初三教學(xué)樓下。

    她也太明目張膽了，連停車場都懶得去，顧希安還想勸兩句，駕駛座上的人一溜煙兒下了車，沒辦法，只能作罷。

    后備箱打開著，高水晶半個身子都埋在里面，東掏西找翻了半天。

    最后，顧希安一手蛋糕，一手啤酒，被安排的明明白白。

    兩人哼哧哼哧爬上頂樓天臺，門一推開，豁然開朗。

    空曠的平臺，漫無邊際的夜色，目光所及，燈火可親。

    顧希安難得有了松一口氣的暢然。

    四處看了看，最后在左手邊的角落找到了目標(biāo)點。

    高水晶走過去，在臺階上鋪上兩層報紙，將手邊的兩大袋子先放一邊，然后招手將某個獨(dú)自沉醉的人喚醒。

    老地方啊。

    可不是。

    ///

    中考結(jié)束，回校填報志愿的那天傍晚，顧希安和高水晶趁沒人溜上了教學(xué)樓頂。

    即將分道揚(yáng)鑣的分岔路口，兩人的臉上并沒有從試卷里解脫的喜悅，反而覺得空落落。

    毫無頭緒的空。

    她們席地而坐，一人的腳邊放著一罐啤酒。

    啤酒是昨晚就買好的，分別藏在書包里帶到學(xué)校。

    高水晶仰頭干了一罐，像喝水似的干凈利落，罐子空了，掌心旋鈕，薄弱的鋁制罐身輕易變了形。

    她們都是鉆石，很閃，還會發(fā)光，不像我。她有點暴躁，低斥道，誰稀罕當(dāng)不值錢的水晶。

    說完仍不解氣，將罐子扔擲在地上，再一腳踢飛。

    美術(shù)班有個女孩放棄了中考，下個月就要出國留學(xué)，只因為她說將來想當(dāng)一名畫家。

    就這么容易。

    再反觀高水晶和父母在這場考學(xué)戰(zhàn)爭中的對峙，急赤白臉，相形見絀。

    或許因為錢，或許因為這條路一眼看不到頭，或許是覺得她不值得。

    比起不被肯定，更令人窒息的是不被期許。

    有些人的夢想是夢想，有些人卻連夢也不敢想。

    顧希安讀懂了她的迷惘和失落，更多是無能為力，因為不知道該怎么幫她而深感挫敗。

    她輕聲安慰：水晶啊水晶，為什么非要追求鉆石呢，只是石頭就很好啊。

    高水晶轉(zhuǎn)頭看向她，驀地笑了。

    顧希安不知道，連石頭都分三六九等，平凡的墊腳石，怪異的鵝卵石，精致的雨花石，以及名貴的玉石。

    顧希安不知道，她就是那塊通透的玉，才會無懼無畏。

    只有石頭才會害怕自己永遠(yuǎn)只是石頭。

    ///

    蛋糕打開了擺在正前方，蠟燭還沒點。

    高水晶打開一罐啤酒，遞給她，顧希安想了想，還是接了。

    待她打開第二罐時，顧希安攔?。涸蹅冎g得有一個人保持清醒。

    還要開車呢，酒駕不可取。

    高水晶笑道，這點量還不至于醉，下樓就散了。再說了，萬一又碰見個帥哥代駕

    聽她胡謅，顧希安放下啤酒，還是決定不喝。

    嗬，那你是打算開車咯。高水晶看在眼里，笑得更開了，坐你的車，這些加起來都不夠我醉的。

    是笑話她車技感人。

    呃最好是換個話題，那兩袋子是什么。

    剛才就看她提著，還不讓幫忙。

    這些啊。高水晶邪魅一笑，嚯地打開，當(dāng)當(dāng)當(dāng)，大好日子怎么能沒點煙火氣呢。

    黑色的塑膠袋，有棱有角，打開來五花八門的煙火，各式各樣，應(yīng)有盡有。

    顧希安捂住嘴，將驚呼掩在喉嚨里：高水晶你知法犯法。

    早幾年就規(guī)定了主城區(qū)禁止燃放煙花爆竹

    只要顧記者不揭發(fā)我就沒事。

    高水晶何止知法犯法，她還要大張旗鼓堂而皇之地鬧一場。

    煙花被等距排列在空地上，兩個大的中間夾帶一個小的。

    找不到引火的點，她把蛋糕上的1和8拆下來，一人一個。

    顧希安接得并不干脆，卻在高水晶翻開打火機(jī)蓋子的時候，悄悄將燭芯湊進(jìn)火苗。

    高水晶太了解她。

    誰不向往叛逆，乖小孩只是缺了被人推一把的力量。

    不知怎的，她油然一聲感嘆。

    我太驕傲了，顧希安，你所有的壞都是我?guī)У摹?/br>
    抽煙，喝酒，撒謊，逃課，顧希安在好學(xué)生面具下的第二人格，全靠高水晶辣手摧花。

    誰說不是呢。

    顧希安看著點燃的數(shù)字，燭油沿著紋理緩緩蠕動，好似蝸牛爬行而過的軌跡，晶晶亮亮。

    準(zhǔn)備好了嗎，她走到煙花的另一頭，我從這邊開始，你從那邊。一人三個，看誰先點到中間的煙花。

    好。顧希安笑著應(yīng)聲。

    比賽這件事，她沒怎么輸過，理所當(dāng)然的，顧希安點燃了最中心的那一朵。

    煙花接連綻放，她們瘋笑著躲到墻邊。

    顧希安捂著耳朵，對她喊：門衛(wèi)大叔這會兒該有多崩潰。

    高水晶更樂了，放心，我車?yán)镞€留了幾包煙。

    壞事做慣了，自然學(xué)會了給自己留條后路。

    -

    本周五更，達(dá)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