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計劃趕不上變化這句話適用于任何穩(wěn)定日常里。 翌日上午,顧希安接到了小趙阿姨的電話,慌里慌張,伴著小心翼翼的口吻。 大致意思是,顧家人勸說了老太太幾日,最終決定出院,手續(xù)估摸這兩天就會辦了。 接電話時,顧希安站在院子里逗弄小野貓,抓在手里的狗尾巴草還沒把玩幾下,瞬時折斷在掌心。 她定了最快飛A市的機票,不顧廖玲詫異的神情,肅著一張小臉,神色凝重離開了家。 A市,京西醫(yī)療中心。 落地已是午后,提著行李的顧希安急匆匆趕回病房,正巧看到打開手提包往里撞衣物的程曉凡。 四目交匯,又匆匆錯開,病房里的室溫降到冰點以下。 程曉凡的身份有很多。 她是顧征的妻子,又曾是廖玲會計學(xué)校的女朋友,也是顧希安喊了多年的曉凡阿姨。 第一只半人高的唐老鴨玩偶,是她送的。 時間過去很久,父母失敗的婚姻,鬧到撕破臉的那些記憶碎片像是上輩子的事,不論是主觀想要忘卻還是被后來的生活沖淡了痕跡,甚至連眼前女人的臉都記不太清。 那么多奇奇怪怪的畫面輾轉(zhuǎn),唯獨那只唐老鴨玩偶記憶猶新。 穿著天藍(lán)色的水手裝,扁扁的嘴巴是漂亮的橘黃色,絨毛柔軟,和它握手的時候捏一捏掌心的按鈕,藏在肚子里的音頻會發(fā)出o meet u的問候,和電視里的聲線如出一轍。 那時真的很喜歡,后來不知怎的,突然消失了。 就再也找不到了。 行李箱滾過,落下一串焦躁,顧希安走到病床前,看著奶奶失措的雙眸,深呼一口氣,而后悄然緩和了緊繃的面色。 奶奶,我來了。她不該離開。 嗯,路上累了吧。朱素梅笑笑點頭。 余光仍是緊張的,一會兒看看仍在收拾衣物的人,一會兒又飄到門口。 不多時,顧征也回了病房,手里拿了一堆單據(jù),藥也配了兩袋子。 這個時間出現(xiàn)的顧希安顯然在他的意料之外,神情從心虛到懊惱,最后又扳起了面孔,略帶幾分嚴(yán)肅。 程曉凡整理衣物的動作沒有停,顧希安對老太太的噓寒問暖不斷,病房里看似平靜,卻分分鐘劍拔弩張。 差別只在于誰會率先開啟打破沉默的閥門。 顧征走到妻子面前,低聲不知耳語些什么,程曉凡回:露露一個人在家,我不放心。 音量不大,剛好夠聽。 顧希安垂眼看著奶奶布滿針孔的手背,眸色幾不可聞地冷了下去。 顧征:也不差這一晚,明天都回去了。 這話倒是敞亮了許多,一語雙關(guān),真有意思。 顧希安騰地起身,不料手被老太太緊緊拽著,憤懣的氣勢弱了半截。 那雙手拽得很緊,用力的同時伴著克制不住的顫抖,眼底滿是挽留和怯懦。 顧希安受不了這一雙眼睛,更受不了身后利令智昏的那兩個人。 臉一沉,掙脫開手上的束縛,她急匆匆往門外走。 擦身而過時,顧征伸手做了阻攔的姿勢:你要干什么。 你管不著我。她回眸,言辭冷漠。 顧征顯然沒料到她會如此直白,哪怕心知這個女兒從很久以前都沒再將他當(dāng)作父親看待,面上總歸還留有半分矯飾,而現(xiàn)在 這就是你和長輩說話的態(tài)度嗎。 男人的眉間聚起了怒意,很單薄,不值一提。 顧希安冷冷睨著他,偶爾視線會跑偏,落在他身后那個裝腔作勢的人影上。 壓下脾氣,顧征難得耐著性子開始解釋:奶奶的情況醫(yī)生已經(jīng)說了,保守治療,在家和在醫(yī)院都一樣,只要定時來復(fù)診就可以了,不會有問題的,之前我們一直是這么照顧 我不相信。那些蒼白的說辭大概只打動了他自己。 什么。 你,你們說的每一個字,我都不信。 我沒必要騙你。顧征蹙起眉頭。 一個會在妻子十月懷胎時出軌的男人,一個勾引了閨蜜丈夫還自得其樂的女人,你覺得我該相信誰。 顧希安的神情很平靜,平靜到有些死板,像是鐵了心在念一篇沒有感情的課文。 病房里霎時鴉雀無聲,查房的護士停了筆,打開水回來的小趙阿姨愣在一旁,隔壁床正在自怨自艾的病患噤了聲,大家都不約而同地在等一個驚心動魄的后續(xù)。 顧希安! 阿囡 空氣靜默了數(shù)秒,兩道聲音同時響起來,雖是制止,情緒卻截然不同。 是憤怒,是懇求,高低有序。 你再說一遍。 顧征沉著臉,警告的意味。 我說錯了嗎。 正是因為一字不差才最誅心,顧希安看著眼前年過半百的男人,心里的鄙夷從眼角末梢漏出來。 說負(fù)心薄幸都玷污了這個詞,踩著別人的眼淚尋歡作樂真的很快活吧,到底是多么偉大的愛情真令人好奇。廖栩從出生的那天起就知道自己沒有爸爸,他甚至從來沒有追問過自己的父親是誰,知道為什么嗎,因為你不配。不配為人夫,為人父,更不配為人子。 要發(fā)泄這一番積壓在心里數(shù)十年的惡毒話真的很耗體力,顧希安喘著氣,眸光依舊銳利。 你們,真令人惡心,太惡心了 啪 巴掌聲總是清脆,人們賦予它意義,權(quán)利,威嚴(yán),在很多時候能起到一錘定音的作用。 就像現(xiàn)在。 他的力道很大,顧希安只覺得世界一下子清凈了,又或者嘈雜,尖銳謾罵和無聲悲鳴像一部正在回放的默片,最后,只剩下耳膜嗡嗡作響。 左側(cè)的黑發(fā)從耳后脫出,照在微微發(fā)脹的臉頰上,她輕輕摸了摸臉,倒不覺得痛了,但真的燙手。 身體回正,顧希安看到了什么。 病床上,奶奶急得落淚,眼前,顧征凝著臉?biāo)朴胁粣偅砗蟮某虝苑采陨詡?cè)了身子,她不敢看她,從很早之前就是如此,顧希安知道,她這輩子都不敢看她。 我不同意出院,想都別想。 離開病房前,她留下這句話,咒罵或咆哮都隨他去。 /// 回過神來,小趙阿姨抱著熱水壺追到電梯口,哪還有半個人影。 她一急,想到了另一個人。 厲挺趕到A市時,天色已經(jīng)暗了。 電話里說得磕磕巴巴,前因后果很是模糊,只有最后一句話聽清了。 她挨了打,結(jié)結(jié)實實的一巴掌。 入夜后,住院部一樓的等候區(qū)。 從天光大白到夜幕時分,從摩肩擦踵到孑然一身,只有那個女孩子,同一個姿勢由下午呆坐到現(xiàn)在。 厲挺找到她時,顧希安木著臉,長發(fā)遮住了大半張臉。 她總是綁著低馬尾,如若披散下來,頭發(fā)也會塞在耳后,露出清清爽爽的一張臉。 像此刻這般,憔悴,頹喪,悲觀,他從未見過。 身邊多了個人,坐下來,將身體折轉(zhuǎn),顧希安不吵不鬧,連反駁都沒有,像一個失神的木偶任他擺布。 我看看。 撥開她的長發(fā),厲挺倒抽冷氣,肺泡跟著隱隱作痛。 已經(jīng)消了腫的臉頰上印著五指印,清晰明了,他能想到出手那人有多用力,卻摸不透她此刻有多失意。 厲挺微顫著手,快要觸碰時卻生生停了下來,他心有余悸。 很痛,是么。 顧希安搖搖頭。 這里冷,跟我上樓去好嗎。 顧希安依舊搖頭。 頓了頓,厲挺又道:那你乖乖在這里等我,我很快回來。 顧希安沒有作答。 他說很快,也真的沒花多久,一趟電梯上行下降,正好被他趕了個及時。 再下樓時,男人的手里多了個行李箱,是她帶來的那個,離開時太混亂忘了拿。 小趙阿姨今晚會陪夜,和奶奶說過了,我送你回家。 他蹲下身子,大手握著她冰冷的手,變著法好半晌才見暖。 這一絲暖意注入血脈,木訥的靈魂漸漸上了色。 顧希安微微抬眸,從瓷磚到手再到他的眼睛,瞳孔的焦距很散,像是被一團霧隔開幾萬里。 干澀的唇微微翕張,枯竭的鋸齒般的音色從她口中跑出來。 厲挺。 你可以和我結(jié)婚嗎。 - 嗯,婚是她先求的。 - 本周五更缺一,下次補。 錯別字什么的天亮再算,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