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命
索命
鏡中少女的眸光影影綽綽,看不真切。有時懵懂單純,與她姣好稚嫩的皮相相稱,有時滿腹心機,眼里搖曳著起伏不定的艷光。 關泠惘然許久,望著瑩澈如玉的十指出神。上一刻她分明還在烈火煉獄里忍受酷刑,四肢百骸都被燒紅的鐵鏈鎖住,無盡的火焰早已經將自己的雙手吞噬。 她怎么會還擁有這樣一雙完整的手? 就算是前生,她的這雙手也因為沾惹太多人的鮮血而日漸扭曲,指甲尖細,涂滿蔻丹,絕不是現在這般光潔質白,圓潤細膩。 關泠摸了摸自己的臉,手指順著耳骨往下,來到脖頸間,觸到了一塊鵝黃色的符紙。她隨手扯了下來,看清符紙上的古咒,隱約想起來十三歲那年,自己生了一場大病。那似乎是她昏迷不醒時,寧葭悄悄系在她脖子上的平安符。 可是,后來她大病初愈,表面上十分歡喜,私底下卻十分嫌惡地將這符紙撕的粉碎,又丟進金爐里燒成灰燼。那玩意兒,此刻又怎么會這樣再度出現在自己身上。 關泠努力回想起自己在地獄里的記憶,判官讓她烈火灼燒一百年,冰山塵封一百年,海水yin浸一百年,再經歷一百年饑寒,一百年死寂,一百年游離,直至她前生所殘害過的那些生靈得到普渡,才能消除她的罪孽。 可是她分明只經歷了一次燒刑,何以投胎轉世,重回人間呢?即便重入輪回,也應如初生嬰兒呱呱墜地,而不當是回到前世的自己身上,還帶著半人半鬼的前生記憶。 任關泠如何去回憶,也記不起后來在地府里發(fā)生的事情。 她記得她自焚身亡的那日,寧葭雖然還活著,可一副身子早就讓她下的鴆毒消磨殆盡,已經無力回天,不出數月也必香消玉殞。 為何她在地府徘徊許久,卻沒有遇到寧葭。 還有陸漸之。 陸漸之大她兩歲,是她前世里的青梅竹馬,陪著她在西疆長大,也是他親自把七歲的關泠護送到寧相府,他甚至放棄軍中諸事,只因為怕她忍受不了寄人籬下之苦,陪她在寧家虛耗了三年光景。 關泠年幼時,父親并不專情,母親郁郁早逝,她的姨娘數不勝數。七歲之前,她在一院子的鶯鶯燕燕爭風吃醋中長大,心思生得日漸歪斜。 陸漸之的母親是寧真的陪嫁丫鬟,父親是關恒身邊的副將,陸漸之從小就被送到將軍府習武,幾乎與關泠形影不離,算上是她的半個貼身護衛(wèi)。 關泠年幼時,曾經傾慕過陸漸之,少年白衣烏發(fā),鎧甲流光,腰間別著一柄虎魄長劍,足以將平日里譏笑她的那些庶出姊妹們威懾住。 后來關泠逐漸長大,心思玲瓏,好奇權勢,開始因為陸漸之的父親只是關恒身邊最不起眼的副將之一而嫌惡他。他本可以在寧府陪她到及笄那年,卻被關泠使了些手段,蠻橫地趕回了西疆。 關泠想到陸漸之,許久不見的良心突然痛了一下。她恍惚間想起來,前生,陸漸之是對她最好的人??傻阶詈?,卻是她親自設了一個局,害死了他。 陸漸之戰(zhàn)死沙場,萬箭穿心。那一年,少年堪堪二十三歲,人生正是崢嶸圖景。 關泠的眼前浮現出陸漸之死前鮮血淋漓的模樣,渾身惚然一顫,手指將梳妝臺上的銅鏡打翻在地上,一匣子的翡翠珠玉,金銀花鈿盡稀稀落落地散落一地。 陸漸之呢?陸漸之呢?她突然發(fā)瘋了似的大喊,瞪了跪在一旁的綠珠一眼,雙手掐住了她的脖子。 綠珠猝不及防,喉嚨驟然緊縮,她睜大雙眸,不可置信地看著關泠,眼前這個分明只有十三歲的小姑娘,竟然會用如此可怖的目光盯凝著她。 露珠渾身發(fā)抖,脖子上的力道大的似乎是想要她的命,她緊緊咳了兩聲,急忙回答關泠的逼問:陸小將軍很快就會過來看您了大大小姐連夜坐馬車去找他了。 關泠呆了呆,手上的力氣驟減,踉蹌坐倒在塌前,綠珠連滾帶爬地躲到墻角,結結巴巴退了出去:奴奴婢去叫大夫。 整個空落落的房間只剩下她一個人,別院外寒風凜冽,陰風穿過假山石木,發(fā)出顫顫巍巍的呻吟,似有無數冤魂前來索命。 我重生了,我才十三歲,我沒有害過一個人。 關泠鉆進鏤絲錦被里,身子瑟瑟發(fā)抖,開始神識不清,前世今生的記憶在眼前光影浮現,年少時的陸漸之,寵她愛她的jiejie寧葭,還有后來歲月里遇到的,那個權勢逼人的男人。 十三歲那一年,寧葭以為關泠病重,時日不多,夜里偷偷出府去西疆找陸漸之,怕他來不及見她最后一面。 也是在這一年,天子有意將相府千金賜婚他最鐘愛的七子沈玠,最終陰差陰錯,小王爺卻娶了大將軍的女兒關泠。 究竟誰得償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