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神/：很小的小孩。（下）

    討債的男人走了以后，馮致走到門前。

    小男孩把角落里的拖把拿了出來，沾水，拖走地上的紅漆，周幼里站在旁邊看他。

    她覺他表現(xiàn)得過于平靜了。

    不太像一個小孩，面對這種陣仗，臉上除了隱匿的憤怒以外別無其他，沒有向作為母親的成年人投來什么眼神，所以顯得異樣。

    她在房間里找了找，沒找到電腦，最后在自己的衣服口袋里翻出一個手機(jī)，關(guān)著機(jī)。

    插上電以后，她又等了一會兒，旁邊馮致已經(jīng)把地拖完，拎著垃圾準(zhǔn)備出門。

    他好像才想起來周幼里在這里似的，站在玄關(guān)問她：你把卡給他，想好明天房東來怎么說了嗎？

    周幼里愣了一下。

    他正在變聲期，聲音是典型的鴨公嗓，童稚明顯，說出的話卻是：給他也好，省得再來家里，現(xiàn)在可是真的什么都沒有了。

    你明天上班，記得讓你老板提前預(yù)付你工資。那男人挺喜歡你，多說兩次，管用。

    馮致關(guān)上房門。

    立在原地的周幼里聽到手機(jī)自動開機(jī)的音效，震動過后，新增兩條短信。

    已經(jīng)把你送到世界。

    請確保劇情發(fā)生。

    周幼里嘗試打開手機(jī)自帶的word文檔，她編輯了好幾條內(nèi)容，發(fā)現(xiàn)無法在這里使用超現(xiàn)實的力量。

    硬著頭皮給那個沒有號碼的來信回復(fù)：我沒有任何能力，要如何確保劇情發(fā)生？

    它回：我會幫你。

    周幼里又問：你要怎么幫我？

    它說：過段時間，我會來找你。

    毛骨悚然的感覺比之前被追債者握住更甚，周幼里敏銳地發(fā)現(xiàn)，對方兩次的回復(fù)，間隔的時間不一樣。

    似乎那邊真的有個活人在和她打字聊天一樣。

    周幼里起了滿臂雞皮疙瘩，你是人？

    它說：在虛擬世界，我可以有人形。

    異樣的感覺稍微有點(diǎn)緩解。

    人對超出理解能力范圍外的東西總有本能的恐懼，但事情在此刻有了一個還算合理的解釋，周幼里又沒那么悚然了。

    她說：多久見到你，我這段時間怎么辦？

    它回：未知。

    周幼里再問，對方只剩下兩句已經(jīng)把你送到世界、請確保劇情發(fā)生重復(fù)發(fā)來。

    似乎達(dá)到了交流的上限。

    她開始感覺到餓了。

    在房間里找，沒有冰箱，廚房是空的，櫥柜里什么也沒有。然后她站回到床上，把柜子上的鐵盒重新拿了下來，討債的男人說只拿馮哥的東西就行了，也不為難嫂子，給她保留了鐵盒里的二十塊錢。

    她拿這二十塊錢出去吃了一碗面。

    回到家，馮致還沒回，周幼里發(fā)現(xiàn)她忘記詢問對方關(guān)于馮致的消息了。

    現(xiàn)實世界的一整天，加上這里的一個白天，她的精神高度疲憊，飽食之后身體昏沉，沒有開燈，屋里只有隔壁鄰居的燈的反光，適宜入睡。

    周幼里慢慢闔上眼睛。

    大概是凌晨一點(diǎn)的樣子。

    天全部黑，路上街燈稀疏，只偶爾有車，開著遠(yuǎn)光飛馳而過。

    馮致站在橋中央，頭頂戴了個帽子，低頭看湖。

    帽子中間，一條亮眼的白光發(fā)出，投射在湖上的圓形的亮斑被水的鱗紋打碎，隱約可見湖面上漂浮的漁網(wǎng)。

    馮致數(shù)著秒，時間一過，立刻撈起，兩條手臂長的胖頭魚落入漁網(wǎng)當(dāng)中。

    他用全身的力氣把魚吊了上來，兩條魚動得厲害，羸弱的身體晃動，在把魚抱入懷中的瞬間直接扔在地上，腳邊一盆裝水的塑料盆里擠著兩條掙扎緩慢的魚。

    總共有五只。

    他正了正帽子，繼續(xù)撒網(wǎng)，突然聽到一聲就是他的聲音。三個壯年男人往他的方向趕來。

    馮致抱起面盆就跑。

    跑得吃力，人又瘦小邁不開大步，才剛剛下橋就被人扣住，搶走了他手里的盆。

    公家的魚，你還真當(dāng)沒人管了？

    這么小的小孩學(xué)什么不好，大人叫你來的？

    賣十塊錢一斤，可不是搶生意，你叫從魚苗養(yǎng)到大的養(yǎng)魚人怎么賣？

    還瞪我？穿著制服的男人拿著根棍子，敲打馮致的背。

    馮致緊緊抱著手里的面盆。

    魚感應(yīng)到水位變化，重新跳動，一條跳出了盆子，往緊扣馮致的男人臉上跳去，三個男人退后。馮致趁亂逃走。

    他仍抱著面盆，僅剩的一條魚不斷波水，打濕的他身體，臉上、衣服上都是。又是不過數(shù)步，瘦小的男孩再一次被人趕上，撲倒在地，氣急敗壞的叫你跑、叫你跑之中，有密集的短棍落下。

    間或還有魚尾擺到臉上，他咬牙，不發(fā)一言。

    面盆旋轉(zhuǎn)落地，魚渴著水跳動漸弱，他背上的短棍還沒有停。

    一直到他吐出一口血來，男人才突然停下動作，從他身上起來。

    魚被收走了，面盆也是。

    他頭上的帽子、落在地上的網(wǎng)，全部都被搶走。馮致拒不交出燈帽，被人用腳踩住了手指。

    起身因此變得非常艱難。

    他倒在地上，吐掉嘴里的血，擦拭嘴角，滿臉的陰翳。

    旋轉(zhuǎn)的視野里三個男人抱著自己帶來的塑料槽，裝著滿滿的魚，嬉笑著走遠(yuǎn)。

    風(fēng)吹過來，血和水入骨，涼意陣陣。

    他避開痛手，支撐起身，踉蹌著走回了家。

    那家沒有亮燈。

    破舊的小區(qū)，樓梯間的燈常年失修，走到中途燈泡一炸，徹底失去了亮光。

    馮致攀上二樓，房門口的盆栽移了位置，他被絆倒，摔在地上。

    鑰匙摔了出來。

    漆黑，伸手不見五指，第三次伸手去找，依然沒有摸到，馮致起身，握拳錘向墻壁。

    砰、砰、砰。悶響，骨頭砸在墻上，手關(guān)節(jié)是痛的，也很快就見了血。但他還是繼續(xù)出拳。

    瘦小的身體外溢巨大的戾氣，濃烈到rou眼可見一樣。

    他就這樣滿身是傷的回到了家。

    房里還算有光，映著女人躺在床上的模糊剪影。他脫下濕透了的T恤，累極了，只往床上一躺。

    房間很小，他平常睡于地下，但今天實在是太累。

    感覺到另一邊的女人聞聲微醒，轉(zhuǎn)過身，湊到他旁邊。

    馮致皺眉，想要起身，突然間動作僵在原地。

    心如擂鼓。

    蜷縮起身體的女人不知何時露出了少女的儀態(tài)，輕聲喊，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