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苦澀的橘子水

    僅僅喝了幾口，熟悉的暈眩便襲上大腦，身體也前所未有得輕飄飄的。

    辛滿足地閉上眼睛

    然而，不知是不是今日去墓地祭奠了的緣故，他沒有見到meimei可愛的笑臉，反而回到了自己灰暗的過去。

    記憶中最早的場景，是一個寬敞卻寂寥的房間。負(fù)責(zé)照顧他的是一個啞巴男仆，經(jīng)常用奇怪的眼神看著他。

    有三個手段供他了解外面的世界。書本，窗子，以及每個月都會來探望他幾次的，一個魁梧的男人。他沉默寡言，從來不會和辛多說什么。

    透過房間狹小的窗口，可以看到遠(yuǎn)處蔥綠色的山林，山下有小溪、田地和一排排村舍，每到中午，很多孩子會聚集在一起，在曠野間瘋跑喊叫。

    辛不懂他們在干什么，可是沒來由地有幾分羨慕。除了在屋子里躺著坐著，他哪里都去不了，就仿佛童話里，被折斷羽翼的小鳥。

    不管是書中的插畫，還是他親眼看到的幾個孩子，都和他不一樣，擁有著完整的右胳膊和左腿。

    他照著鏡子，覺得自己的殘缺處空洞得可怕。

    為什么，只有我是這個樣子的呢？

    每次，當(dāng)他問出這個問題，老仆只會驚惶地低著頭瑟瑟發(fā)抖。

    辛沒有為難老仆。他似乎很怕他，不僅如此，每次幫他擦洗身體時，老仆時而帶著嫌惡和驚異瞅著他殘肢的眼神，讓他渾身都很不舒服。

    讓我自己來吧。

    五六歲的某一天，辛提出了這樣的要求。他雖然年紀(jì)小又殘疾，但確實是主子，老仆自然不敢有意見。

    結(jié)果卻十分慘烈，一個不慎，男孩狼狽地倒在洗漱間濕滑的地上，像一條丑陋的蛇一樣抽搐著，殘肢處傳來撕心裂肺的痛，男仆聞聲趕來后，表情驚懼得就仿佛要發(fā)出自己人生中第一聲驚叫了，竟讓男孩在劇痛之中感到些許可笑。

    不知是為老仆的神情，還是為自己這具無能的身體。

    當(dāng)天，那個行蹤不明，從不會和他多說話的魁梧男人就披星戴月地帶著醫(yī)生趕了回來。

    辛從此再也沒看到過那個老仆。

    你想學(xué)會自己生活嗎？醫(yī)生離開后，男人站在床邊，少見地和他說話。

    辛點了點頭。

    男人辦事效率很高，不僅托匠人給他打造了假肢，第二個男仆也在幾天后來到了這間村邊的大宅。他懂些醫(yī)理，識文斷字，對辛也很親和，不過，同樣不會說話。除了照顧他的起居外，男仆還負(fù)責(zé)訓(xùn)練他生活技能，指導(dǎo)他每天戴著假肢練習(xí)走路。

    一開始，每日練習(xí)后，肢體的斷面都被假肢磨得通紅，皮膚的連接處因為不適應(yīng)起了大片瘙癢的紅疹，即便走上幾百幾千步，他的走路姿勢依舊難看又僵硬，但能忍受帶假肢活動的時間卻在漸漸增長。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平淡地過去。

    某天下午，辛望向窗外，天是灰藍(lán)的，地是土綠的。

    明明是不知看了幾千幾百遍的普通的景色，卻仿若有什么魔力般吸引著他他突然心里一動，趁著醫(yī)師在午睡，悄悄戴上假肢，打開了大宅的門。

    有生以來，身有殘缺的男孩第一次沐浴在了陽光下，聞到了草地帶著土腥的新鮮氣息，不太好聞，但卻讓他的心怦怦直跳。

    他如一個蹣跚學(xué)步的嬰兒般，跌跌撞撞向前走。只顧著外界的美好和自由，卻忘記了未知總是充滿危險，忘了曾經(jīng)的老啞仆看他的眼神。

    遠(yuǎn)處聚在一起玩的臟兮兮的農(nóng)家孩子們很快發(fā)現(xiàn)了他，好奇地跑了過來，有幾個立馬就瞪圓了眼睛，尖叫著逃開，膽子大的從地上撿起石頭丟到他身上。

    怪物！大家快跑！這里有個缺胳膊少腿的怪物！

    辛不記得自己是怎么回到房子里的了。

    那天后，他不再進(jìn)行任何練習(xí)，將自己鎖在房間里，不管白天夜晚，都掛著厚厚的窗簾隔絕外界的一切。

    漆黑一片的房間里，男孩如一只受傷的小獸，蜷縮在被褥中。

    魁梧的男人在執(zhí)行任務(wù)的過程中收到仆人給他的求助信，趕回大宅后，看到的就是這樣的景象。

    他心中嘆息。

    幾年前，他從剛生產(chǎn)后的女王那里，接受了他執(zhí)行的所有任務(wù)中最艱難的一個。

    帶他走，隨便哪都好，我不想看到他。我會每年給你一筆錢，不要讓他隨便出來走動，什么都不要告訴他，省的跑回來丟臉。死了，也不用告訴我，你的任務(wù)就自動結(jié)束了。

    他向來過得是刀尖舔血的生活，捧著一個還沒他手掌大的粉皮小嬰兒，生怕多用點力就讓他碎了，他是那樣柔軟，又堅強，用這樣的身體活了下來

    他能殺人，卻從沒照顧過孩子。女王絲毫不在乎這孩子，只是不想親自下命令殺死血親臟了手。

    做其他任務(wù)已經(jīng)很累了，放任他去死是最簡單的。

    但是，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還是將這個特別的孩子養(yǎng)大了，并賦予了他自己的父親的名字。

    可能也是天意，很多次，在暗衛(wèi)以為嬰兒要堅持不下去了的時候，他都奇跡般的痊愈了，長大后，雖小病不斷，卻也沒犯過什么大病。

    既然是自己讓他活了下來，那就要對他的生命負(fù)責(zé)

    做暗衛(wèi)最重要的就是保守秘密，男子不善言辭，不知怎么安慰小孩，只能坐在床邊，試探著掀起了他的被子。

    男孩頭發(fā)白皮膚也白，像只失落的小白貓一樣團在床上，身體單薄得讓人心疼，他沒哭，臉上的表情卻如死水般麻木。

    他其實是個很漂亮的孩子，暗衛(wèi)里，不少人私下都戀慕美艷的女王，心甘情愿為她赴湯蹈火，而男孩的臉和她至少有七八分像。

    被拋棄的孩子肖似母親，真是諷刺。

    暗衛(wèi)干坐了半天，鬼使神差道：你還有個雙胞胎meimei。

    男孩的身體動了動，半晌，用稚嫩的嗓音小聲問：她為什么不來找我？她也覺得我是個怪物嗎？

    她不知道你的存在。暗衛(wèi)努力回想著自己聽說的四王女阿琳亞的事，她很活潑，愛笑，經(jīng)常到街上玩，一定會喜歡你的。

    男孩的眼中浮現(xiàn)些許光彩，語氣中帶著小心翼翼的祈求，我可以去找她嗎？

    暗衛(wèi)沉默許久，緩緩道：你什么時候能和正常人一樣走了，我就可以帶你去找她。

    說完，他不等男孩回答，就走出了房間。

    暗衛(wèi)不知道，自己一句善意的謊言，在男孩心里埋下了一顆種子。

    窩在被子里的男孩用完好的手摸著自己的胸口，蒼白的唇不知不覺彎起了一個月牙般的弧度。

    meimei。真是個陌生的詞匯，可，又是那樣親切。

    從此，他不再出門，也不再看向窗外，卻更加努力地練習(xí)。

    被自己丑陋的姿態(tài)打擊到絕望時，他就會在心里幻想meimei是什么樣的。她的眼睛是什么顏色？長得和我像嗎？

    他經(jīng)常追問男人關(guān)于meimei的事。男人話雖少，但次數(shù)多了，他也套出了不少信息。

    原來meimei是宮里的王女殿下。所以，為了見到她時不丟臉，辛對著禮儀書上的插畫在鏡子前自學(xué)，強迫自己面對丑陋的肢體，近乎苛刻地規(guī)范自己的舉止。

    當(dāng)然，他從沒放棄過想治好自己的愿望他托男人帶了很多珍貴的醫(yī)書回來，飽覽大段大段晦澀難懂的文字，卻從沒找到過能讓活人生出骨rou的方法。

    幼小的辛隱隱約約意識到，可能他一生也只能做一個怪物了。

    不過，他習(xí)慣了，一直以來，他的人生就是這樣，一個絕望接著另一個絕望，仿佛從來沒有什么快樂的事。

    唯一讓他在艱難的成長道路上感到驚喜的大概就是，他發(fā)現(xiàn)，他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感知到雙胞胎meimei的情緒。

    那些和自己截然不同的情緒，在他被陰霾籠罩的世界中，存在感是那樣強烈，宛若照進(jìn)暗室的一縷陽光。

    那些不屬于他的情緒經(jīng)常不分時段，霸道而強勢地闖入他的身心，可是，每當(dāng)此時，他都會感到難以言喻的快樂，仿佛他也出現(xiàn)在了meimei的生活中。

    其中，最讓他著迷的一種meimei的情緒，酸酸甜甜的，整顆心宛若被泡在橘子水中，讓他心跳加速，臉頰像被火烤了一樣，變得十分奇怪，可等這感覺溜走了，他便會生出無限不舍和留戀

    這種讓人難以忘懷的感覺，在他心里，慢慢成了meimei的代名詞。

    小小的種子在他的心中生根、發(fā)芽，最后，長長的藤蔓包裹緊縛他的整個心臟，難舍難分。

    暗衛(wèi)每年最愁的時候，就是辛生日那天了。

    他觀察過很多普通人家的孩子，明明無論得到什么禮物，他們都會很開心，而男孩從來都是神色淡淡的，讓他很苦惱。

    突然，他腦子里飄過了辛向自己詢問meimei的事時，那雙亮晶晶的紫色眸子也唯有在這時，他才會顯出幾分兒童的活力。

    這是今年的禮物？謝謝您！

    暗衛(wèi)從慶典的集市上買來的四王女陶瓷小像靜靜躺在男孩的掌心，暗衛(wèi)看著他如琉璃石一樣充滿光彩的眼神，心里也不覺溫暖起來。

    當(dāng)然，他將這個雕像做的其實不怎么像也憋在了肚子里。

    話說回來，男孩垂著頭，撫著胸口心臟的位置輕聲道，今天也是阿琳亞的生日。

    嗯。暗衛(wèi)回答。

    meimei，好像確實比平時開心一些。

    如果我也能送她禮物就好了。

    辛平和稚嫩的語氣中帶著些許惆悵。暗衛(wèi)靜靜坐在他身邊，最終什么話也沒有說。

    終于，在十三歲的某一天，辛覺得自己準(zhǔn)備好了。

    他向暗衛(wèi)提出了請求，而暗衛(wèi)望著他堅定而渴望的神情，同往常一樣，沒有說話，只是點了點頭。

    他們乘了牛車、馬車不知過了多久，終于到了露娜王城里，阿琳亞生活的地方。

    暗衛(wèi)讓男孩扮作自己的助手，負(fù)責(zé)看守的侍衛(wèi)知道他是女王的忠仆，即使覺得帶個殘疾孩子當(dāng)助手有些奇怪，也沒有多加阻攔，二人成功混進(jìn)了王宮。

    暗衛(wèi)發(fā)揮自己最擅長的本領(lǐng)，背著辛翻越了幾座屋頂，最后，將他放在了花園深處一個美麗而靜謐的角落。

    按照可靠的情報，四王女這個時候經(jīng)常在附近，你碰碰運氣吧。他說。

    謝謝你。辛深深看著他道。

    魁梧的男人移開了眼神，有些不知如何是好的樣子，嘴皮動了動，擠出了一句話，今天不在，明天就再來。

    然后就飛身不見了蹤影。

    男孩深吸了一口氣，不知是今日第幾次，仔細(xì)整理了自己的衣袍，爾后維持緩慢平穩(wěn)的步伐，向林木深處走去。

    他的運氣真的很不錯，穿過一條小徑，在一座古樸的噴泉旁，望見了那抹朝思暮想的金色，她的笑容是那樣可愛，渾身洋溢著活力。

    果然，他們兄妹是命中注定，誰也不能分開。

    男孩的心臟怦怦狂跳起來，唇慢慢顫抖著張開。

    你怎么在這里？

    忽然，一道冰冷的男聲突兀地穿插進(jìn)來，也使他頓住了腳步。

    辛這時才發(fā)現(xiàn)，在meimei的身邊，原來還站著一個高瘦的少年，他有一頭金子般的長發(fā)，皮膚白皙，面容清秀，渾身散發(fā)著高貴的氣息。

    最重要的是他有著比例完美的四肢。

    meimei仿佛絲毫不介意他的冷漠，笑了笑，嗓音清脆而甜美，哥哥。

    噗。

    辛指尖泛白地用力擰著胸口的衣物，仿佛聽到了藤蔓上的刺扎進(jìn)皮rou的聲音，被橘子水般的情緒浸泡，無數(shù)細(xì)碎的創(chuàng)口在沙沙作痛。

    ..........................

    不好意思晚啦！有點事！就不啰嗦啦，謝謝每天投豬的小伙伴，追我這種慢更真的辛苦！

    辛哥哥主場結(jié)束，后面再有一點點我們給小葉開個孕肚末班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