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一斗也無妨
斗一斗也無妨
晚霞紅曦漫天,光纖搖曳微塵,登堂入室。 司禮監(jiān)的大堂內(nèi),裕泰正冠端坐在太師椅上,曦光披落在青色官衣,銀絲暗繡的黑色長靴依稀閃著細(xì)碎的白光。 長安回來時他正不緊不慢地嘗著半壺清茶,高沖低泡的茶尖在白瓷杯中打轉(zhuǎn)盤旋,清幽淺香,口味回甘正醇。 鼻腔中發(fā)出一聲冷哼,語氣陰使,口吻不善內(nèi)侍官好大的官威,竟然敢直接闖入司禮監(jiān),未免也太目中無人了些。 長安瞇眼望向裕泰,眼尾擠弄,露出幾分狂狷之氣。 任他言之鑿鑿,裕泰一概視若罔聞,紋絲未動地坐著,面上溫和恭順,但舉止投足間卻透著股淡淡傲慢意味,似乎完全沒有把人放在眼里。 本官奉命前來,請司公勿怪。 他語調(diào)平淡,態(tài)度與說的話卻背道而馳,不僅沒有行禮,連最基本的起身寒暄都沒有。 這讓長安大為吃驚,深淵般的眼睛如炬,似要看穿眼前與之前截然不同的人。 呵,都說士別三日當(dāng)刮目相看,今日本公算是見著了。 裕泰鎮(zhèn)定迎上他的目光,狹長深邃的眼睛靜若幽湖,純澈如昨,可讓人看不見底色是何。 兩人對望片刻,任長安的眸光多么銳利,裕泰都泰然處之,就像是鋼刀刺在棉花上,全然不能傷他分毫。 站起躬身,恭從溫厚不敢當(dāng) 畢恭畢敬的姿態(tài)不禁沒讓長安覺得舒適,反而引起了心中的強(qiáng)烈反感,周身冷意凌冽,皎月般的臉陰柔與乖戾并存。 戾氣如虹,霸道的侵占在內(nèi)庭中,他靠近裕泰,瞳仁結(jié)冰,三分笑意七分陰冷你可知道,私闖司禮監(jiān)是殺頭之罪,這里面存放的都是朝廷要文。 他似笑非笑,尖細(xì)的嗓音如黃蜂之尾,又毒又利。 裕泰洗耳恭聽完畢,便氣定神閑的抬眸,不見波瀾的眼底如同緩緩而流的溪水,不爭不顯。 低身拱手,聲音悠悠我奉太子之命,請司公交出大印。 此語讓長安鋃鐺頓挫,瞳仁瞪若銅鈴,震驚失語。 不,不可能,本公的大印乃皇上下令保管,就是太子也不能... 剛強(qiáng)辯一半,裕泰便從官袖中拿出一卷黃帛,恭敬地雙手奉到他面前此乃皇上手諭,司公應(yīng)當(dāng)認(rèn)識皇上的字跡。 長安惶恐,奪過手諭顫抖著展開,黃帛之上字跡清楚,明明白白書寫了皇上的諭旨,要暫收回司禮監(jiān)大印。 夕陽西下,落日的余暉只剩下一片黑鏡,原本光鮮亮麗的掌印官服沒了光照,黯然失色。 長安震驚啞然,修長的手指死死抓著黃帛,兩眼怒訥。 你們都先出去。 滿屋子太監(jiān)公公腳步慌亂地離開,來不及掌燈的內(nèi)廷中,昏暗交雜。 長安望著不卑不亢的裕泰,滿肚子的邪火一時悶在腹中,無處發(fā)泄,冷眼切齒你想跟本公斗? 兩人相識已久,現(xiàn)在四下只有他們兩人,自然也不必拐彎抹角,有話也無需藏著掖著。 裕泰抬步走到門旁,望著天邊幾縷紅色絲蘊(yùn),既然長安問得如此直接,他也沒必要含糊其詞。 不管你信不信,以前我從沒想過要跟你斗。 他沒過過什么養(yǎng)尊處優(yōu)的日子,也沒嘗過榮華富貴,不懂得抵抗命運(yùn),是個很容易就妥協(xié)的人。 在他眼中,長安始終比他高一頭,盡管被他迫害算計,也沒想過反抗。 那現(xiàn)在呢? 長安呼吸靜止,精于謀算的眼睛里,緊繃著不可會晤的忐忑。 裕泰猶然一笑,回身看著榮冠錦服的長安,聲如冬日烈風(fēng),有股出乎意料的剛強(qiáng)。 如今覺得,斗一斗也無妨。 房中燭火點亮暮色,清風(fēng)吹拂香砂幔帳。 太子妃用膳后就坐著枯等趙顯弘,一直到夜半三更,才失落地上床就寢。 楚辭抽身出來,信步走出宮門,月下站著一抹修長的黑影,柔柔白光落在他衣肩,平添幾許詩意。 情緒低沉的楚辭朝人快步跑去,莽撞如鹿,直接撞進(jìn)他懷中何時來的? 露水已經(jīng)染濕了他的絲發(fā),連衣裳也是潮潮的,裕泰大膽擁住她。 太子安寢后,就過來了。 那豈不是早就睡了?楚辭望向身后的宮門,悶怨不平太子妃還等太子過來呢。 手從她單薄的脊背滑下,順勢就握緊楚辭的手,這么久以來,他還是頭回如此果敢。 宋淑妃有孕,太子歡心,這段時間肯定是還要過去陪著的。 慢慢褪去厚繭的手掌變得軟潤,不似從前那樣粗澀,楚辭倚在他身側(cè)并行,替太子妃抱不平太子妃也知道,但還是對太子抱有希望。 月下兩人腳步緩緩,十指緊扣,郎情妾意。 也不知怎么得,楚辭意外發(fā)現(xiàn)今日的裕泰好似變了,謹(jǐn)慎的腳步落地穩(wěn)重,似有幾分張狂之氣。 今年你能穿我做的鞋了吧? 裕泰茫然低頭,白俊的面頰笑意滋生嗯,聽姑娘的。 她聽言欣喜,遂更貼近地走在他身邊,豈料一貫避諱的裕泰竟然抬臂搭在她肩上,像獵鷹用翅膀在護(hù)住她。 反常是反常了些,但楚辭還是很開心。 月夜風(fēng)高,守善在高高的宮墻上坐著,等裕泰前腳走過去,他便一躍落地,腳步輕如微風(fēng)。 哥 守行早習(xí)慣弟弟頑劣性子,黝黑的眸子瞥了他一眼,繼續(xù)保持一段距離地跟在裕泰身后。 守善生性好動,秉性頑皮,在別人面前他還收斂些,一到守行面前,自然就露出本性來。 哥,其實楚姑娘和大人還是挺般配的,你說呢? 耳畔地輕語,讓始終緘默的守行壓緊了薄唇,他望著前方緊緊依偎的璧人,眼里的幽光轉(zhuǎn)瞬即逝。 藏在袖口中的手指微微顫動,腦中浮現(xiàn)出那日與楚辭意外撞在一起的場景。 思罷,那被夜催涼的手,忽覺隱隱在發(fā)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