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一片苦心

    大慈悲殿之內，檀香繚繞，梵音環(huán)響，經(jīng)久不絕。

    無心一襲紅色袈裟，腕纏念珠，儀態(tài)萬方，端坐于眾僧之間，案頭堆滿佛經(jīng)，周身靜謐祥和。

    他翻開一本，正講到欲為諸佛龍象，先做牛馬眾生一句，便聽得紙鶴振翅之聲。

    無心下意識停下了講經(jīng)的動作，坐等紙鶴越過眾人尋他而來。眾僧齊齊抬頭向他看去，但見他指尖伏著一抹靛青之色。

    大弟子明｜慧問道：

    住持，可是蜀山傳來了消息？

    前幾日無心救下的蜀山弟子猶在大慈悲殿修養(yǎng)，明｜慧看到這紙鶴是從蜀山飛來，也就將這兩件事聯(lián)系在了一起。

    無心并未否認也未承認，展開紙鶴一目十行，復又向眾僧說道：

    繼續(xù)吧。

    眾僧無有異議，講經(jīng)之聲再度響起。

    遠在蜀山的素和青掐指一算，知道無心這時候應該收到了她的紙鶴。

    她在那紙鶴上說了蜀山不日就會將弟子接回門內，到時候妙玄掌門會親自登門拜謝。掌門會叫上幾個門派中的得力弟子隨行，不出意外的話這名單上會有她一個。

    也就是說，過幾日他們就會再見面。

    無心這邊的事就算是告一段落，有什么話下次見面直說就好。

    素和青當下最煩心的還是如何討好云岫仙君一事。

    她覺得上次在聽水閣中幾位同門說得都有點兒道理，但事情總有個輕重緩急。就像若水流師姐說的那樣，素和青認為自己應當對癥下藥，先搞清楚師尊喜歡什么樣的人再說。

    蜀山門內只有妙玄掌門與云岫仙君是同輩而出，兩人又當了幾百年的師兄弟，若說蜀山之中有誰最了解云岫仙君，那無疑是妙玄掌門了。

    于是乎，素和青又拎上一壇仙人醉，沒有上妙玄仙君的出云峰，而是繞到了后山桃花林處。她剛踏進桃花林入口，還沒等她自己去找，就聽見嘭地一聲響，妙玄掌門不知從哪棵樹上翻身下來，笑呵呵地聞著酒香就找來了。

    我的好阿青，你這孩子怎么又偷拿你師父的酒？

    話雖這么說，妙玄仙君卻還是眼疾手快地將酒壇子抓到手里，生怕素和青反悔似的。

    私下里兩人相處得有幾分損友的味道，偶爾開開玩笑也是有的。

    素和青沒好氣地睨了他一眼，語氣中帶了幾分揶揄道：

    掌門這時候想起這酒是偷來的了？

    師尊上次雖然說要她賠自己的酒，但說完這話第二天就又閉關了。她是不好意思再偷拿師尊的酒了，想了想還是直接告訴妙玄仙君說：

    這可是我手里最后一壇了，掌門你可要省著點兒喝。

    妙玄仙君呵呵笑了兩聲，心安理得地打開酒壇喝下一大口，又將壇子封上問道：

    說吧，又有什么事兒來求本掌門？

    他知道阿青無事不登三寶殿的揍性，干脆也懶得繞彎子了。

    素和青很是欣賞妙玄仙君這副有事兒說事兒的態(tài)度，沒有找什么借口而是直接問道：

    掌門，你知道師尊他喜歡什么樣的人嗎？

    咳咳咳，妙玄仙君差點沒被自己的口水嗆死，他尷尬而又驚恐地望了望素和青，沒忍住又吞下去一大口仙人醉。

    不是吧？這孩子有色心就算了，怎么還有色膽？這事兒都敢攤到他面前說？

    素和青一見他這么大反應就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扶額解釋道：

    掌門，你不要誤會，我不是那個意思。

    妙玄仙君將那黑瓷的酒壇子在手中顛來倒去，支支吾吾地說：

    哎呀，阿青，我們蜀山其實還是蠻開放的，你要是真心喜歡的話，也不是不可以

    素和青只覺百口莫辯，但她不在乎別人怎么想她，她只想知道怎么能搞定云岫仙君。

    妙玄掌門嘴上說著他信了信了，但心里還是認定此事，沒有給素和青辯駁的機會。

    他本來也不覺得師徒相戀算什么大事，只是沒想到這種事會發(fā)生在師弟身上。

    妙玄掌門一方面對這阿青有幾分偏愛，一方面還挺想看看師弟的樂子，也就半推半就地與素和青講起一些往事來。

    幾百年來，云岫身邊從未有過女子，他一人獨居凌云峰上常年閉關，直到十幾年前偶一下山，從獸潮席卷之中救下一稚齡女童，為她取名為青。

    妙玄仙君反手撫上自己的下巴，邊摸邊說道：

    我記著兩百年前破空長老追求過師弟一段時間，雖然后來兩個人也沒結果，但是有一次破空長老穿了身曳地望仙裙，師弟難得地夸出了不錯二字。

    嗯，人靠衣裝佛靠金裝，素和青點點頭記下。

    以前師弟雖然沒有收徒，但門內弟子向他請教的也不少。阿青，你知道你師尊那個人愛劍如癡，你平時多找他聊聊練劍的事兒，師弟他肯定會多多指教你的。

    有道理，這倆人互動多了那好感度不就上來了嗎？

    還有師弟在洞府中總是一人修煉，你這個弟子要討他歡心總要多上去關心關心吧？

    這話說得也是，她一天總躲著師尊，人家怎么會喜歡她呢？

    還有

    妙玄仙君拉著素和青一直說了兩個時辰，靠云岫仙君貧瘠的感情生活自然是撐不了這么長的時間，他又巴拉巴拉說了一大堆個人感悟，說到最后語重心長地對素和青說：

    我看好你哦。

    素和青嘆了口氣，向掌門道謝。她話說了一半，突然又回過神來問：

    掌門，這酒你怎么喝兩口就不喝了？

    妙玄仙君理所當然地道：

    阿青，這可是仙人醉，就那么兩口我都上頭。你難道還想讓我把一口氣干一壇子？

    素和青暗道原來這酒勁兒這么大，她從沒喝過也就不知道，方才看掌門喝了兩口就不喝了，還以為是這酒放的時間長了變質

    等等，所以掌門剛才說那么多難道是在撒酒瘋嗎？！

    妙玄掌門不知道素和青在心里胡思亂想些什么，還為她加油鼓勁祝她早日攻下師弟這座堡壘。

    素和青躬身道謝踩著仙劍就飛走了，桃花林中只剩下妙玄掌門一人，他隨手一伸接住了被風吹落的桃花瓣兒，似是嘆息又似是感慨地說：

    真不知道這孩子懂不懂我一番苦心。

    妙玄仙君笑了笑，又灌下一口仙人醉，晃晃悠悠回了出云峰去。

    而在洞府之中打坐修煉的云岫仙君剛剛結束閉關就通過玉牒感應到徒弟候在門外。

    他這個小徒弟磨磨唧唧了半天才開口，說是修煉之時遇到了難題要向他請教。

    云岫仙君知道素和青在修煉一事上天賦卓絕，再加上她如今不過二十二歲，假以時日修為水平必定會超過他，對素和青向來很有信心。

    這個徒弟正式踏入仙門之后就很少遇到什么困難，更不要說像今天這樣還需要特地等在門外請教。

    云岫仙君擔心她是碰到了什么棘手的事兒，趕忙將人傳進府內，卻在看到素和青的時候微微一愣。

    只見她身著素錦暗紋曳地望仙裙，雙臂纏了兩只金絲蓮花鏤空釧，隨著衣衫擺動時不時露出一點寶光，頭戴珠翠，朱唇輕點，步履盈盈，顧盼生輝。

    這還是云岫仙君第一次見到弟子這副盛裝打扮的模樣，攝人心魄，見之忘魂。

    他知道自家徒弟長得是很不錯，十六七歲開始就有狂蜂浪蝶上前勾搭，云岫仙君暗地里全給解決了，只想讓素和青安心修煉，可直到今日才意識到原來他竟然也

    云岫仙君不由得在心中升起一股對自己的厭棄之感。

    師尊？

    素和青神色自若地喚道，對自己的殊色全然不知一般。

    云岫仙君不自然地偏過頭去，還是那副惜字如金的模樣。

    何事？

    素和青走上前來，掏出長劍，與云岫探討起蜀山劍法。云岫仙君定下心神，仔細認真地與她比劃起來，可是又怕光嘴上教她難以深刻理解，于是說道：

    徒兒，換身衣裳，我親自與你比試一番。

    素和青抬頭看了眼云岫仙君，問道：

    師尊，您難道沒覺得我今日有何不同么？

    云岫仙君瞟了她一眼，卻沒有多看，冷淡地回道：

    你這身打扮是很不錯。

    素和青心想那可不是嗎，色空空拽著她拾掇了半天，兩個人的乾坤袋都翻遍了。

    卻不想云岫仙君抬起手來，指著她的玉簪螺髻說道：

    徒兒，你穿的衣裳戴的首飾都是上等的防御仙器，加在一起抵過一次渡劫期天雷不是問題，可這些簪釵環(huán)佩動起手來總會礙事，為師下次去庫房找找有沒有更適合你的法器。

    素和青無語凝噎地看了眼云岫仙君，打了個響指又換回了弟子服。

    云岫見她恢復了平日里的裝扮，心里松了一口氣，又覺得有些怪異，流遐仙劍出鞘，閃出一點寒芒。

    來吧。

    素和青不敢大意，長劍一出，與云岫過了幾十招，她心道云岫仙君不愧是修仙界第一人，給她喂招的時候還不忘處處指點，告訴她身法上還有什么不足、和人對戰(zhàn)的時候要注意什么、什么情況下要用什么招式。素和青本來是存了別的心思才找上云岫仙君，但在這種情況之下不免認真起來。

    這一對師徒對戰(zhàn)不過半個時辰，二人點到為止，并未動真格。云岫仙君估算著指點得差不多了，收起流遐，背手而立道：

    就這樣吧。

    素和青微微有些氣喘，但也覺得筋骨盡開，打得很是盡興。她真心實意地向云岫仙君行了一禮，謝過師尊的指教后就打算回山腰處，步子剛邁開就聽到云岫仙君叫住她說：

    明日隨為師出門一趟。

    素和青沒問是去做什么，道了聲是就下山而去。云岫仙君矗立半晌，      又將流遐取出，一人獨自舞起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