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君要臣死

    鶴飛朱墻，獸走宮檐，琉璃磚瓦，香涂椒房。

    這人間的皇宮自是別有一番氣派，可這巍峨的宮殿之前等候的三人神情平靜，仿佛半點也不曾為眼前的壯麗景象所憾。

    素和青、無心和尚與百里無霜三人修真多年，見慣了人間的壯麗山河，也走遍了四海的風(fēng)光無限，見這富麗堂皇的皇家宮殿只是欣賞，倒也不覺得有什么稀奇。

    何況，這本就是百里無霜的家。

    九重宮闕次第開啟，宮人聲聲通傳不絕。一女子身著黃袍，頭戴冕旒，步履匆匆，鞋襪生塵，三步并作兩步，急切地朝著百里無霜的方向而來。

    素和青想也不想下意識拉著無心向后退了一步，無心不明所以地看了她一眼，用眼神詢問這是怎么了？

    她卻只是微微搖了搖頭，捏了捏他的袖角，暗中告誡他不要說話。

    無心和尚還是不懂素和青為何如此緊張，呆若木雞地看著她放在自己袈裟上的手，白與紅撞出最最炫目的光影，晃得他久久沒有回過神來。

    若是在平時，百里無霜早就上去把倆人拉開了，可現(xiàn)在他整個人被百里無霽抱得結(jié)結(jié)實實，連喘氣都費勁。他心中縱有諸般疑慮，可也知道這是他的親jiejie，并不敢使出任何仙力，生怕傷到了她。

    咳咳，jiejie？

    他的印象中，jiejie并不是這樣熱情的人。

    百里無霽好像這才發(fā)現(xiàn)她的弟弟快被自己勒死了一樣，手忙腳亂地將百里無霜放開，眼圈兒里含著欲掉不掉的淚水。

    無霜，你知道父皇母后他們殯天了么？

    百里無霜噎了一下，臉色難看地說：

    我剛剛知道。jiejie，你為什么不告訴我？還是jiejie根本沒把我當(dāng)成弟弟？

    百里無霜只在司空師兄與素和師姐面前才活泛些，在外人面前他總要維持蜀山掌門弟子的身份，雖然說不上真正的仙風(fēng)道骨，但派出去撐撐門面也不是問題。

    像今日在百里無霽面前這樣激動，也屬實是頭一遭。

    他說著說著想起了什么，指著百里無霽腹前的五爪金龍問道：

    或許，草民該稱呼您為陛下？

    這句話的殺傷力不可謂不大。

    百里無霽不敢置信地向后退了一步，似是十分震驚地問道：

    難道無霜你不想認(rèn)我這個jiejie了么？

    百里無霜想要去相信她，可是又不知從何信起。父皇母后無故身亡，大皇兄生死不明，他的jiejie登基稱帝。如果，如果只是意外的話，如果一切都與jiejie無關(guān)的話，她為什么就連一封書信也不給蜀山寄去？可是，見到百里無霽這樣悲痛欲絕的模樣，百里無霜又開始迷茫起來。

    jiejie，那你說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百里無霽擦了擦眼角，沒有立刻回答他的問題，而是轉(zhuǎn)身向素和青與無心和尚說道：

    這就是蜀山的素和仙子和大慈悲殿的無心主持吧？朕與皇弟有事相商，還請兩位不要嫌棄，先在宮中游上一游可好？

    話說這么說，百里無霽身后的宮人卻一股腦地站了過去，分明是一點反駁的機(jī)會都沒給他們留。

    素和青心覺好笑地看了百里無霽一眼，她眼中的悲戚與傷心不似作假，可素和青看得出來這場好戲遠(yuǎn)未結(jié)束，今日這場感天動地的戲碼竟也不知日后會走向如何。

    她與無心和尚沖著皇帝施了一禮，沒有多說什么就跟在宮人身后離開了。

    素和青并沒有回頭去看一眼百里無霜，因為她很相信無霜師弟的判斷力，知道他會透過重重迷霧看清真相。

    你們退下吧，我與無心大師隨意走走就好。

    行至一處水榭樓臺，素和青忽然說道。

    宮人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并無一人敢上前搭話。

    就在場面有些微的凝滯之時，一道陌生的男聲從二人身后不遠(yuǎn)處傳來：

    你們這群宮人怎么呆頭呆腦的？沒有聽到素和仙子的吩咐？還是要本相親自來請你們出去？

    本相？他難道是李舒懷？

    隨著腳步聲的走近，素和青看清了男子的相貌。來人身量高挑，膚白如玉，眉眼之中端的透出一股媚意來。

    宮人們一看是最受皇帝寵愛的李相親自開口，哪里還敢磨磨蹭蹭，排成一小隊魚貫而出，眨眼間就不見了蹤影。

    四處寂靜，無人言語。

    無心和尚用了一枚百里無霜發(fā)放給眾人的隔音符，對素和青說道：

    【他是青丘狐族?！?/br>
    他的天眼通一看便知這李舒懷并非人類，是妖界皇室青丘狐族一脈的血統(tǒng)，但可惜并不是正宗的九尾狐貍，只修出了六條尾巴。饒是如此，在現(xiàn)今妖界沒落的光景，李舒懷也是當(dāng)世罕見的大妖了。

    素和青如今的修為在出竅期，莫說是在青年一輩，就是在整個修仙界，達(dá)到這等修為的人也不多，像是她師尊那樣大乘期的高手更是鳳毛麟角。

    這狐妖的修為換算下來要比她稍高些，一旦動手，她是不會輕易輸?shù)?，但也無法輕松獲勝。

    這樣的大妖來到人間皇宮究竟意欲何為？素和青與無心和尚的心頭同時浮現(xiàn)出這一問題。

    李舒懷斜倚在白玉欄桿上，一身落拓青衫也穿出幾分風(fēng)流，他看向眼前這一對情不自知的男女，眼中滿是了然的笑意。

    素和仙子，無心大師，在下人皇之臣李舒懷，這廂有禮了。

    他的禮行得不倫不類，一看就是不走心的。素和青看不出他要干嘛，直覺他并非好意，上前一步擋在無心身前，剛想要問他前來何事，就見這李舒懷背后現(xiàn)出整整齊齊六條狐尾，張牙舞爪似植物瘋長一般駭人。

    那李舒懷的臉上也露出了妖異的笑容，他又向二人行了標(biāo)準(zhǔn)的妖界禮節(jié)，語氣凝重地說道：

    當(dāng)然，妖王之臣李舒懷，也很想拜會一下二位呢！

    素和青沒想到這妖怪一上來就亮明了身份，一剎那又想通了許多關(guān)節(jié)，還不等她做些什么，無心和尚就又將她護(hù)在身后，沉聲問道：

    你，意欲何為？

    李舒懷聽了這話后哈哈大笑，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他靠在自己蓬松的狐尾上，連正眼也沒看這無心和尚，懶懶地說道：

    你這和尚好生無禮，我不過是來打個招呼。

    李舒懷拿出銼刀修剪指甲，不想讓二人離去，也不肯好好說話，偏生用這種不入流的法子膈應(yīng)人。素和青卻根本不在意這些，她想這李舒懷光天化日之下就敢現(xiàn)出原身，絲毫不怕自己的狐妖身份暴露，要么是這皇宮已經(jīng)盡在他的掌握，要么就是他實力超絕有所依仗。她這么一想干脆也不來什么先禮后兵那一套，而是直接問道：

    傷我蜀山弟子的是你？

    那些弟子正是在人界皇都遇害。

    不錯。

    李舒懷想也不想一口應(yīng)道。

    在皇都之中生挖人心的也是你？

    素和青手指摸上長劍，眼中烏云翻滾。

    不錯。

    李舒懷二話沒說又應(yīng)了下來。

    那吸食人皇紫氣的也是你？

    素和青看出百里無霽紫氣漸弱，便猜想是陰陽二氣不合之故。

    她知道這事兒畢竟屬于百里無霽與李舒懷的個人隱私，可是見這狐妖理直氣壯、死不認(rèn)錯的樣子，她話趕話還是將這話問了出來。

    不錯。

    李舒懷卻沒有她預(yù)想中惱羞成怒的模樣，反而驕傲地承認(rèn)了他與女皇之間的情｜事。

    他從那白玉欄桿上跳了下來，純白的狐尾晃來晃去，顯示出主人還算不錯的心情。

    李舒懷的視線從素和青的身上滑到了無心和尚的身上，和冥君可以直接看出紅線不同，他只能憑借多年觀察世情的經(jīng)驗看出些什么，但他和冥君存了一樣看大戲的心思，一句多余的話也沒有講。

    你還真是冥頑不靈！

    素和青心中默默估算她與百里師弟和無心大師全身而退的可能性，暗地里又嘗試著與其他幾位同門聯(lián)系。李舒懷好像沒有發(fā)現(xiàn)她的小動作，曖昧地湊在她耳邊，很是愉快地說：

    食君之祿，為君分憂。我做陛下的朝上臣，也做陛下的身下臣。這與素和仙子又有什么干系？

    素和青白了他一眼，又擔(dān)心這話叫無心聽見把孩子給帶壞了，她余光偷偷向無心看過去，只見他一臉的懵懂與不解。

    合著他壓根就聽不懂。

    素和青稍稍松了一口氣，咬牙切齒地質(zhì)問道：

    百里無霽可知你的真實身份？

    李舒懷眼含春水般嗔怒道：

    素和仙子還是不要直呼陛下姓名的好！

    他維護(hù)了這么一句，又稍顯失落地說道：

    無霽她并不知道。

    素和青聽了這話也沒什么反應(yīng)，而是又緊接著追問了一句：

    那你究竟是為了什么？

    殺害修仙門派弟子、活取凡人心臟、吸食人皇紫氣，這妥妥的就是一個反派角色。然而，素和青卻不明白他這么一個六尾大妖怪何必親自做這些事？

    再說，游戲設(shè)定里有這么個人嗎？

    素和青恍然之間想到。

    系統(tǒng)已經(jīng)太久沒有出現(xiàn)，她已漸漸融入到這個世界。無數(shù)次，素和青晃神以為這里才是真實世界，而那二十一世紀(jì)的故園不過是她夢中的幻象。

    她的心臟劇烈地迸動了一下，震得素和青整個人身形一晃。無心不露聲色地一把扶住了她，不想叫別人看出她的不對勁。

    這一番默契的配合之下，李舒懷果然沒有看出什么，只是露出了無可奈何的笑意，悵惘地看向了遠(yuǎn)方，好像是在懷念著什么似的，他輕聲回道：

    我是人皇之臣，亦是妖王之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素和青冷靜下來迅速聽懂了他是什么意思，原來這李舒懷也是替妖王賣命。

    那李舒懷正是妖王派到人間的妲己，百里無霽正是話本中的紂王。

    只是李舒懷沒有妲己的被逼無奈，百里無霽也不如紂王一般昏聵。

    李舒懷說完再也不看二人的表情，大步流星瀟灑而去。

    無心這才撒開了手，關(guān)切地問道：

    施主，你還好么？

    他不知道素和青是因為意識到自己回家之心產(chǎn)生動搖才有那樣反應(yīng)，還以為是那六尾狐妖與素和青說了什么他聽不懂的話讓她這樣。無心和尚有心去問一問，但一看到她臉色蒼白的樣子，也就把那些疑問拋到腦后，率先關(guān)心起她的身體來。

    素和青沉吟片刻，緩緩?fù)鲁鰞蓚€字來：

    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