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罪
怪罪
崔氏雖是好意,然而斫劍與成琴心中不安,哪敢睡沉?他兩人略補了個囫圇覺,便拾掇一番去尋少家主謝濯。 時過正午,謝濯洗沐完正坐在廊間矮桌邊飲酒,他此刻神智清明、心如圣賢,一臉的慈悲寬容相。 斫劍乖覺,見自家郎君青絲披散如瀑,連忙上前為他束發(fā),獨留成琴傻戳在廊下磕磕巴巴地回話。 謝濯聽他言語里提及崔氏,抿了盞酒,輕笑道:爾等辛苦跋涉一路,歇覺豈不是常情?只怪濯這里局促,睡不下兩位真仙。幸得阿嫂看顧周全,你們既受了阿嫂的好意,想必也是有緣,不日便去五郎府上效勞吧,正成全一段善主賢仆的佳話。 斫劍成琴自幼伴隨少家主遠上昆侖修道,他二人跟著謝濯,既做仆從又做弟子,聽到這里哪還不知謝濯動了真怒? 成琴惶恐跪地不敢申辯,斫劍打了個寒噤,硬著頭皮繼續(xù)手上束發(fā)的動作。 謝濯卻揚手止住他,揚聲喚人:玉鞘,還不來學(xué)? 喻俏沒奈何,忍著腿間的不適,垂頭走上廊。她方才試圖拿拳腳功夫與這小賤人rou搏,差點沒把自己打出個好歹,只能臉一抹又擺出摧眉折腰、言聽計從的乖順模樣。 斫劍,你耐心些把她教會了,好接你的班。謝濯語調(diào)溫和,斫劍卻是心神俱亂,他一眨眼,豆大的淚珠滾滾而下。 喻俏不知這臭男人玩得什么把戲,只聽這童子忍著哽咽哭腔,與她說話:jiejie,且看仔細了。他手上動作輕柔利落,三兩下便將謝濯長發(fā)半束好,低聲囑咐:郎君不外出時,如此半束便可。若是外出會客,須全束后綰髻。 喻俏看得眼花,她也不可能真心學(xué)怎么服侍男人,于是敷衍地點點頭。斫劍自以為教會了她,倉促抹了淚,走下廊跪在成琴身側(cè)。 不多時,一個女婢在外通稟,稱十娘子前來拜見,兩個童子聞聲跪伏得更低。 謝濯懶懶坐在席上,伸手在傻站著不動的喻俏屁股上,隔著衣料輕抽一巴掌,低聲催促:還不去接引? 喻俏叫他輕佻的動作唬了一跳,一邊心中暗罵,一邊艱難地碎步走去院門她方才的裙裳皆濕透了,謝濯著女婢為她取件新衣,不知是哪個自作聰明的錯會了意,送來一件緊巴巴的曲裾深衣,勒得她前凸后翹,束縛得邁不開腳。 門外來人是個面容清秀的小女郎,不過十七八的模樣,怯生生的。她撇下身后一老一少兩個仆婢,跟在喻俏身后進了院門。 拜見兄長。小女郎遠遠在廊下向謝濯垂首行禮,其謙卑恭順不輸斫劍與成琴。 謝濯叫她免禮,他起身在廊上緩緩踱步,似是無心地笑著問:思微不是在巴南郡中陪伴叔祖母?怎么不顧艱險來了這蠻荒野地? 謝思微漲紅了臉,也不知怎么替崔氏遮掩,期期艾艾聲如蚊蚋:思微從前蒙受人救命之恩,此番此番得知恩人遇險,遂與夫人一道前來前來前來報恩。 她說得稀里糊涂,邊上跪著的斫劍成琴,卻為夫人兩字,嚇得戰(zhàn)戰(zhàn)兢兢心都提到嗓眼里。 謝思微似也察覺到自己來得不是時候,抿了抿唇,斟酌開口道:思微擅作主張,貿(mào)然遠行,惹兄長憂心,實在罪過 你知恩圖報,何罪之有?虧得有阿嫂賢良,否則我們疏漏了恩情,倒是不美。謝濯語氣不像動怒,謝思微暗松了口氣,她正要抬頭,忽聽謝濯又輕嘆一聲:看來我謝家滿門上下,全是些昏聵庸人,便該早日姓崔才好。 謝思微聽得冷汗直冒、張口結(jié)舌,哪還敢提崔氏的吩咐?她拼力強撐著,才不至于屈膝與仆從跪倒在一處。 滿院子里寂無人響,只剩風(fēng)吹林梢的細濤聲,靜得仿佛落針可聞。 姓謝的這一家子氣氛凝重如有實質(zhì),剩個立在邊上不明所以的喻俏,正餓得頭暈眼花一大早起來,她被排來伺候謝濯便水米未進,方才與謝濯在湯泉里廝混了許久,又頗廢體力,此刻腹內(nèi)真饑如火燒,咕咕亂叫。 謝濯聽得怪聲,偏頭看去,只見那小yin婢呆呆立著,小黃臉上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直勾勾地落在他案桌那盤中還殘存些茶點??上еx濯身份貴重,照規(guī)矩,他吃的東西,哪怕是剩飯,也是不能輕易賜給奴婢分食的。 他心覺好笑,不由自主地走過去,伸手摸了摸小yin婢軟軟的腰腹,對著她平癟癟的肚子嘲笑道:這殺才在妄語些什么? 喻俏想白眼飛他,想起他的手段又生生忍住,委屈地扁了扁嘴。 斫劍跪伏在地,敏銳地覺察出自家郎君似乎消了些怒火,連忙磕頭開口:郎君,廚房離得不遠,我?guī)iejie去吃些點心湯餅吧。 成琴雖看不懂他哪里冒出這個jiejie,但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地跟著磕頭。 兩個蠢材,眼下倒乖覺,謝濯睨了二人一眼。他面上淡了笑,袖起手背在身后,沖眼巴巴望著他的小yin婢點了點頭。 喻俏一時忘形,興沖沖便跑跳下廊去,好險沒被那曲裾裙絆個狠摔,她踉蹌?wù)痉€(wěn),歡歡喜喜地拖起兩個童子出了院子。 叫喻俏這么一打岔,謝濯像起了善心似的,索性一恕百恕,也不再嚇唬謝思微,命她上前落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