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車

    人會貪戀熱鬧和溫暖,不管是不是他們應得的。

    歌劇結(jié)束，小公爵問她要不要出去走一走。

    她從來都不知道散場后的劇院外面是什么樣子的，黑色斗篷的帽子遮住了她的臉，金發(fā)和深邃的輪廓被昏暗的燈光隱藏，也蓋住了她裙擺上的碎鉆，斐迪南拉著她，擠進擁擠的人群，順著人潮往劇院外面走。

    沒有人注意他們。

    他們的前面是兩個嘰嘰喳喳的女孩子，還在回顧方才的精彩情節(jié)，有一個明顯中間休場的時候喝的太多了，緋紅這臉說個不停，甚至在人群里張口唱了一段方才的旋律。

    不過一句，便又笑作一團，身旁的人群在善意地微笑，斐迪南在人群里艱難地抽出握著希雅的手，舉到空中為她捧場，一邊吹口哨，一邊笑著高聲，

    再來一段！

    那棕發(fā)的女孩在回頭看了他一眼，有一些訝異，下一瞬耳根便紅了，轉(zhuǎn)過頭拉住自己的朋友，兩個人像小老鼠一樣擠進更前面的人流，刻意不再回頭的樣子還帶一點興奮和得意。

    斐迪南要重新拉她的手，希雅已經(jīng)把手放進斗篷口袋里，神色無波。

    小公爵沒有在意，挽住她的小臂，然后用另一邊的手肘幫她擋過一旁擁擠的人群。

    希雅微微低下頭，跟著他的腳步，在這個已經(jīng)讓她有點暈眩的大廳一點點往外移動。

    吸入第一口新鮮空氣的時候，她下意識仰起頭，深深地吐了一口氣。

    小公爵伸出手，替她理了理方才弄亂的帽檐。

    他的的禮服擦過希雅的鼻尖，讓她有些癢地伸出手揉了揉鼻子，然后抬起頭看他，有一點茫然。

    斐迪南笑了笑，

    好了，他伸出手，示意她握住，現(xiàn)在沒有人看得到了。

    大眾情人如果多一些，也許就沒有戰(zhàn)爭了，希雅默默思索。

    世界會美好許多。

    小公爵的手伸進她的斗篷口袋，重新握住她的，他們走在一條商業(yè)街，這是節(jié)日的夜晚，趕上了一年最熱鬧的時候之一。

    車夫在路邊招徠，對面的超市已經(jīng)擺出了熱騰騰的湯食，秋冬的夜晚，冷風刮過她的臉頰，空氣中有加熱后奶酪的咸香，小販在路邊賣著亮晶晶的小玩意。

    希雅突然想起十幾歲某個討好他的男孩子，總是問她，

    要不要我給你買這個？你想要那個嗎？

    斐迪南自然不會這樣討好她，他在這樣的熙熙攘攘里，找到了一種安全，壓低了嗓子，

    你要去北方嗎？

    殿下的目光還在不遠處的一個棉花糖，上一回她吃到還是蘭澤爾買來帶進馬車的，被她嫌棄透了。

    彼時將軍卻很無辜，

    你剛才一直在看，記憶里蘭澤爾非要讓她舔一口，難道不是因為想試試嗎？

    希雅的思緒從棉花糖拉回來，

    過段時間，我要看萊茵夫人的意思。

    這是個好生意，他意有所指，陛下不會這么好心，給你開采權，又放你離開維斯敦。

    希雅的目光被另一只旋轉(zhuǎn)的南瓜兔子燈籠吸引，過了一會，才開口，

    這說不準那只南瓜兔子真是可愛極了，讓她看起來漫不經(jīng)心，現(xiàn)在能讓我離威倫家遠一點，他怎么都行。

    不遠處的一棟兩層建筑，一身黑色行軍服的青年，居高臨下地看著熙熙攘攘的繁華街道。

    他身后下屬匯報，

    雖然是節(jié)日，但一切都很正常，沒有什么可疑人員。

    蘭澤爾點了點頭。

    目光所及，漸行漸遠，他縱身一躍，順著中間的連接，跳到對面的建筑。

    黑色斗篷的女子腳步不緊不慢，因此蘭澤爾可以很清楚地看見，她斗篷口袋里的另一只手。

    那個人是瞎了么？

    他忍不住想。

    看不出來她有多想要那個南瓜兔子？

    前方有嘈雜的音樂聲越來越近，身旁的人群自發(fā)地站停，是節(jié)日游街的歌舞團，斐迪南拉住她，他們倆重新站在人群里，身后是不斷涌聚過來的人流，重新擠滿了人行道，馬車載著歡快的音樂從街角駛來。

    這是今晚的花車表演，多數(shù)是宗教主題，歡快安寧，只是今年與往年不同。

    一個白袍女子被綁在十字架上扮演女巫，身上被顏料劃出鞭打的傷痕，赤裸的壯漢用藤鞭在空中揮舞，藤鞭在空氣中抽打，女巫發(fā)出詭異夸張的尖叫。

    人們沖他們高聲歡呼。

    希雅不知道為什么他們喜歡看這種殘酷的表演，然而斗篷里握住她的手指驟然顫抖。

    她抬起臉，斐迪南的面色是平靜的，這種臉就算此刻出現(xiàn)在陛下面前，也絕不會有人懷疑他的心思。

    他的過往。

    他的治療。

    人群在此刻成了他們的牢籠，兩個人在一派歡呼聲中，動彈不得，像被一種公眾的意志挾持了，強迫他們欣賞殘酷的虐心表演。

    壯漢掏出了釘子，女巫的手已經(jīng)被處理過，觀眾興奮地尖叫。

    希雅轉(zhuǎn)過身，斐迪南低頭看他，他的眼睛仍舊那么平靜，死水一般，甚至他在她的注視下，帶了一點安寧的笑容。

    殿下伸出手，捂住了他的耳朵。

    她讓他低一些，這樣才能抵住他的額頭，像小的時候，他們躲在酒倉，夜晚的風在外面獵獵作響，宛如鬼哭狼嚎。

    他也是這樣抵住她的額頭，只不過到了今天，說這句話的人，變成了她，

    閉上眼睛，永遠的微笑的年輕人忍不住顫抖，女巫慘叫的聲音被她的手掌隔開，只剩下她額頭的一點冰涼，

    一會就好了。她下意識地喃喃。

    像對自己說。

    在下一聲尖叫響起之前，另一雙手，蓋住了她的耳朵。

    他們的生活都是偷來的，在別人的鮮血上。

    所以只好，互相捂住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