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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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這個角度看過去,她淺灰色的眼睛在紫羅蘭色的長發(fā)下隱隱地閃著水光。意識到我在看著她后,她把臉別到另一處了。不用想都知道,她一定很生氣,很生氣。 我從未見過她生氣的樣子。每次見到她,她都是笑吟吟的,眼睛就像兩抹彎彎的月亮,亮晶晶的。有時候我在跟著公爵前往宮殿內(nèi)殿,她就會忽然從修剪完美的灌木叢中探出頭來,紫羅蘭色的卷發(fā)上別著幾片不知道哪里來的干枯的葉子,白皙的臉蛋上沾上幾塊模糊的灰跡,待我發(fā)現(xiàn)她后就眨巴眨巴眼睛,笑嘻嘻地跑走了;在宮廷宴上,即使不是坐在同一張桌子上進餐,她也會坐在能夠讓我注意到她的地方,用戴著絲綢手套的手托著可愛的小腦袋對著我抿著嘴笑;宮廷舞會上,她踩著皮質(zhì)的高跟鞋在距離我兩米的范圍內(nèi)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她粉色的裙擺像瑪格麗特的香氣,一直縈繞在我的身旁。但我對花朵并沒有采摘的意愿。我只知道,她是泰米尼公主,她的出身就賦予了她天真驕縱的權(quán)利。我不過是圖玟公爵的一個騎士,憑著一些勇氣獲得重用的普通人罷了。 即便公爵如何在背后與我調(diào)侃,我也很清楚自己的地位,更何況其實大家只看到她如何看我如何對我笑,實際上除了我那句參見公主殿下以外,我們并沒有任何言語的交流。于是我很難不把這個想成是一場惡作劇。 米諾騎士,昨天有一封信送了過來,我?guī)湍赵诹藭康淖雷由稀N一氐阶约旱男⌒∏f園里,仆人指著書房的方向這樣對我說。這幾天國事緊張,我連續(xù)在公爵家宿了幾天商量事宜。走進書房,淡淡的瑪格麗特的香氣就牽動著我的心。這莫名熟悉的氣味讓我忽然緊張了起來。我原以為是來自公爵的信件,還在疑惑公爵為何要來信,但是看著桌子上那一封薄薄的印著火漆的信件,我遲遲不敢打開。一眼就能看出,這是皇室的火漆,火漆下還封住了一朵小小的粉色的瑪格麗特干花。我把信封翻過來,看著署名處那用羽毛筆寫下的秀氣的泰米尼,仿佛有一個石錘重重地敲打我的心臟。 公主殿下。趁著第二天和公爵一起去皇宮,我把那一封信藏在胸甲里,終于看見灌木叢中那顆匆匆藏起來的小腦袋后,借口離開便去跟著她。公主殿下。在花園的一處,終于看見蹲在地上正在和貓咪玩耍的她。貓咪喵了一聲從她的懷抱跑走了,她紅著臉站起來。你這是你第一次主動找我她一邊低下頭,一邊抬起那淺灰色的眼睛與我對視,紅潤的嘴唇抿著翹起一個好看的弧度。 她的眼睛干凈得仿佛是阿爾卑斯山最高峰上最純粹的一捧雪,直接連接著這個國家最天真單純的靈魂。我本來在心里排練過許多次,如何將退信的話說得周全有禮,但是那一刻卻無論如何也開不了口。 我伸手從胸甲里拿出那一封信件。它已經(jīng)被焐熱了,那朵可憐的瑪格麗特也軟潮潮地耷拉著。公主殿下,請務必寬恕我我單膝跪下,低著頭雙手捧著那封帶著我體溫的信。寬恕我吧,公主殿下,我實在,實在不知道該怎么說明。 可愛的泰米尼公主,你能穿著綾羅綢緞織就的華麗的衣服在花園里肆無忌憚地嬉鬧玩耍,但皇宮外眾多民眾可能僅有一件衣服來蔽體,在異族人的頻繁進攻和眾多貴族的壓迫下艱難地生活;你能在宮殿里享用各種數(shù)不盡的美食,但皇宮外眾多民眾只能吃硬邦邦的面包,準確的說是部分小麥摻雜木屑做出來的食物,偶爾吃吃動物下水和果子;你在舞會上同其他貴族一般享受音樂和輕松的舞步,但皇宮外眾多民眾從未見過富麗堂皇的房間,更沒有時間與心愛的人一同舞蹈。我從那種地方一路走上來,我的父母死于異族人刀下,我唯一的哥哥死于發(fā)熱,但因為沒有錢治療我只能無力地接受他的結(jié)局。你可知道大家贊賞我的勇氣,而這些勇氣是來自黑暗的沼澤。除了圖玟公爵,我恨所有貴族。他們過著夜夜笙歌的生活,從不知體恤民眾的勞苦;異族人在邊境挑釁就割地,或者躲起來讓民眾去承受痛苦。泰米尼公主,我原本以為我也會同樣恨你的。你是園藝師精心培養(yǎng)的粉色的瑪格麗特,注定和鄉(xiāng)間處處白色的瑪格麗特不同,是用金錢灌溉而成的。但是我也知道,你從出生以來就沒有走出過這座宮殿,你的世界不過是一個用無數(shù)百姓的痛苦、金錢還有貴族的謊言編織的金絲籠。教皇一句所謂預言讓國王將你困在這皇宮16年,你又怎么能夠理解,我的說明? 泰米尼公主,我們注定是不能在一起的。 公主殿下仿佛靜止了,我抬起頭,看見她的臉輕輕低下,眼睛失神地看著我身旁。從這個角度看過去,她淺灰色的眼睛在紫羅蘭色的長發(fā)下隱隱地閃著水光。意識到我在看著她后,她把臉別到另一處了。我從未見過她生氣或者悲傷的表情,我實在無法想象她可愛的臉蛋會如何表達那種消極的情緒。過了好久,她終于從我手中接過那封沒有打開過的信,然后腳步匆匆地離開了花園。聽不見她的腳步聲后,我慢慢起身,空氣中仿佛還飄散著那一縷來自信封上的瑪格麗特的香氣。 不知為何,心里忽然酸澀了起來。 米諾,明天晚上就執(zhí)行我們的計劃。圖玟公爵的密信來得比我預計中的快。確實來不及了,最近異族人的進攻越來越頻繁,假如再不發(fā)動政變,將軍事主權(quán)把握住,這個國家就要完了。除了我,還有其他三個騎士一起,跟著圖玟公爵籌劃了這場政變已經(jīng)三年了。其實公爵對我的許諾,不過是一句保證會愛民如子,這樣的話從現(xiàn)在的國王嘴里聽得還少嗎?但是寧可有這個希望,冒著死亡的危險我也要去試一試。我忘不了那些痛苦的場景,我已經(jīng)沒有親人了,用死亡博得新的社會,是完全值得的。 我遣散了莊園里的仆人,生怕失敗會牽連他們。認認真真洗漱完畢后,我第一次全身放松地躺在柔軟的床墊上,閉上眼休息。這大概是最后一個平靜的夜晚了。 不知道為何,我的腦子忽然無法抑制地想到,那紫羅蘭色的長發(fā),那明亮如星的眼睛,那紅潤豐滿的嘴唇想到她從灌木叢中探出頭來,想到她托著腮看我,想到她在我周圍開心地轉(zhuǎn)圈圈想到她的信,那朵瑪格麗特,那個美麗的署名。 我的心臟越發(fā)無法平靜,仿佛要跳出我的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