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舊怨2
面對兒子的“質問”,徐昭儀啞口無言,與其說這是提問,不如說胡之源已經(jīng)知道一切,只是來尋她求證罷了。母子二人四目相對,片晌過后,徐昭儀才合上因驚詫張了半天的嘴,噙口茶潤了潤嗓子,問他:“你去的是蝶園?你見過她了?”胡之源未置可否,只投給母妃一個笑臉。他自然并不知曉一切,只是確定這么一通話問出來,圓滑有余機智不足的母妃定會上當,以為他什么都清楚,只是找她來求個準話而已。如他所想,徐昭儀很快陷入沉思狀,似鼓足了勇氣,才悠悠開口:“我與她,確有舊怨,且這舊怨不淺,若無我推波助瀾,她也不會委身蝶園。姚碧嵐,她在成廢妃之前,是你父皇最寵愛的嵐貴妃,也是我的主子?!?/br>這個答案,胡之源猜到了,以他對父皇的了解,尋常妃嬪犯大錯,賜一死了之就得,偏要發(fā)配妓院,看著是留條命茍活,實則于女子而言,尤其是后宮妃子,是極大的羞辱,這般憤怒憎恨,可見這位貴妃未犯錯之前,他有多愛。胡之源不言語,母妃話口已開,這過去的事,也便不想藏著,他聽著就是。“小四,你‘之源’這個名字,原應是屬于姚碧嵐的孩子的?!?/br>還有這事?!胡之源萬沒想到。“姚碧嵐,是已故的姚國公一族當時最為出挑的小姐,品貌俱佳,而我,只是府中家奴的女兒,因年紀相仿又圓滑伶俐,自小就留在她身邊做貼身丫頭,一同長大,一同進宮。那時母妃年輕,什么都不懂,覺得跟著小姐一輩子衣食無憂便是人生極好,直到進宮后,我也到了嫁齡……”徐昭儀記得很清楚,那一年,沈司空的遺孤公子在宮中恰好一年,她陪著姚碧嵐偷偷祭拜完她的金蘭姐妹回宮的路上,姚碧嵐忽然握住她的手。“春菱啊,你可有心儀之人?”“貴妃是要把奴婢嫁出去?”那時的徐昭儀,還是丫頭春菱,嵐貴妃貼身侍女。姚碧嵐語氣一慣溫軟:“你已到嫁齡,雖然你自幼便跟著我,把你嫁出去我也舍不得,可我不能誤你終身,女子總歸要有個好歸宿,倘若你已有心儀的男子,我可為你去牽線……”她的提議,讓徐春菱心花怒放,出嫁是女子都盼著的事,何況主子盛寵優(yōu)渥,有她牽線,什么好男兒還不是隨便挑,只是眼前她并無心儀對象。她興高采烈,乃至得意忘形,跟宮人們賦閑談天時候忍不住說漏了嘴。眾人皆羨慕她有貴妃幫忙的福氣,唯獨一小婢多嘴一句,讓徐春菱心生異想。“貴妃若是真疼你,為何不像皇后那樣,把心腹侍女趙氏送給陛下呢?這不,剛得的消息,人家已經(jīng)從普通宮女變成正四品趙才人了,以后咱們見了都得行禮問安。她若有福氣給陛下開枝散葉,那她的后代就是金枝玉葉,再不像我們這樣世代被人使喚?!?/br>徐春菱心中一顫,嘴上嘻哈著:“我哪有那個膽子和福分,可不好異想天開?!毙闹袇s起了波瀾。她是家奴的孩子,父母是家奴,父母的父母還是家奴,當真是幾代皆為奴,即便她是嵐貴妃最親近的侍女,與她門當戶對的,也不過是哪個當朝貴胄的下人,她的后代,依舊是下人……終于徐春菱鼓起勇氣,仗著和貴妃自幼長大的關系,直言能否將自己也送上龍塌,從此登高,不再后代為人使喚。她有這樣的自信事出有因。暄帝正值壯年,好yin天下皆知,皇后投其所好,什么人都往后宮塞,宮女收了也不是一個兩個,男寵亦不少,簡直不挑食,自己相貌生得也不差,又是嵐貴妃的親信,這人嘛,皇后送得,貴妃自然也送得。可姚碧嵐拒絕了她。“春菱啊,你有這樣的心氣兒是好事,可皇宮……老實和你說罷,這里雖有錦衣玉食和尊貴身份,卻不是好地方我雖得盛寵,同時也是其它妃嬪的絆腳石,只是姚家根基深厚,才無人敢動我,若非祖上的規(guī)矩,姚氏之女必須入宮,我是萬不想進這金玉做成的籠子,變成里面鶯歌燕舞的蝴蝶。花團錦簇總有凋凌日,人老色衰,色衰愛馳,總歸心中惶恐。我沒得選,可你有,我給你時間思慮,等你下定決心,我自會為你籌謀?!?/br>徐春菱不加思索:“奴婢思慮好了,還請貴妃娘娘,助春菱改變命數(shù)?!?/br>姚碧嵐見她這般,沉默片刻,輕點下頭:“一尋著機會,我便與陛下提此事?!?/br>徐春菱便等啊等,等到皇后的侍婢從趙才人升到趙昭儀,她見面要稱人家“昭儀娘娘”,等到姚碧嵐的生母又升兩品,等到她的地位高到封無可封,就差把皇后擠兌走,甚至與之交好的罪臣之子沈公子,暄帝都想賜個封號,她徐春菱,還是侍女徐春菱。她心里犯嘀咕:“尋著機會尋著機會的,陛下恨不得日日都要見你,哪次不是機會?”直至有一日,御花園偶遇皇后與趙昭儀,幾人客套閑話,皇后瞥向徐春菱一眼,陰陽怪氣感嘆:“到底是嵐meimei身邊的人,這春菱姑娘是越來越可人,meimei怎么還留在自己手里呢?漚成老姑娘豈不是耽誤人家?你和沈公子平分秋色這么久,陛下身邊許久沒有新人了,陛下這么疼你,你也要疼疼他,給他點新鮮口嘗嘗啊,你身邊的人伴君側,對你也有益不是?!?/br>趙昭儀幫腔:“皇后娘娘說的是呢,妾身也不知哪兒來的福氣得皇后娘娘賞識獻于陛下,如今全家跟著榮耀,這份恩德,妾身此生不忘。春菱啊,你若也有飛上枝頭那日,可不要忘了主子的恩?!?/br>徐春菱抬眼看著姚碧嵐,她只是暖暖淺笑,卻不答話,她第一次猜不透主子的心意,只能客套謝過皇后夸贊,口中連連“不敢不敢”,心中卻再無法平靜。“貴妃,主子,小姐……連看你不順眼的皇后,都在替我考慮,縱然目的只是為陛下開心,可與你而言,送我上青云,有何不妥呢?”徐春菱沒等到姚碧嵐降恩于她,便將這主仆情分,全變成了仇。第122章舊怨3(1po幣)徐春菱頗得姚碧嵐信任,像領宮中例銀這種不可缺斤少兩的事,全由徐春菱親自去取才她放心。這日徐春菱領完例銀正往回走,就聽身后有人氣喘吁吁在追她,回頭一瞧,是皇后身邊的侍女。“春菱jiejie走得真快,攆得好生累!我正要去你們宮里傳話,但巧月信臟了裙子不好過去正愁呢,這碰上你就好辦了,快回去告知你們娘娘,請她速去沈公子那里一趟,皇后娘娘在那兒等著?!?/br>徐春菱納悶,皇后一向視主子及沈公子為眼中釘,怎的忽然要在沈公子那碰頭?便問:“讓我們娘娘去做什么可方便告訴我?”那人低聲笑著說:“告訴你了,你可別樂得忘乎所以,嵐貴妃娘娘跟陛下提議把你納進后宮呢!估摸叫她過去,是想她重視你,沈公子又墨水多,她倆剛好一起研究給你定個好封號吧!春菱jiejie的好事要到了,你們娘娘果真疼你!”消息一入耳,徐春菱高興得臉都發(fā)燙,一路跑回宮,告訴姚碧嵐皇后傳話。而姚碧嵐看她跑得滿臉通紅,以為時辰趕不及,忙更衣出發(fā),行至沈公子處,在宮門口又遇見先前那位皇后的侍女。“貴妃娘娘,陛下把東海剛進貢來的黑珍珠賞給皇后娘娘和貴妃娘娘,幾位主子議事,奴婢正好現(xiàn)在去領來送回宮,等主子們回去時便能賞玩?!?/br>姚碧嵐一腳已踏進宮門,便應允徐春菱隨她去。徐春菱這一轉身離開,就從此再也沒見過姚碧嵐。“沒想到,十幾年過去了,竟是我的兒子先我見她一面。”見母妃低頭深深嘆息,身子微微在顫,胡之源忙上前讓擁住她。當日徐春菱左等右等不見姚碧嵐回來,十分焦急,她想趕快知道,她究竟得了什么封號。等來的,是一批來搜宮的人。姚碧嵐被廢,貶為庶人,驅逐出宮。一同被逐的還有沈公子,二人發(fā)配到妓院,此生為妓,不得脫籍!徐春菱不敢相信,大叫著問來人:“我家娘娘犯了什么錯要受這般折辱!”來人回她:“姚氏與沈傲冰私通被陛下撞個正著,龍顏震怒,沒掉腦袋已是萬幸了!”“私通?這不可能!”徐春菱無論如何都不信,那沈家小公子也算她看著長大的,一直對姚碧嵐如jiejie樣敬重,私通?怎么會!“你們這群下人知足吧,皇后娘娘額外開恩,才沒讓你們跟著受罰,否則你還能在這兒叫喊?早拉出去亂棍伺候了!”對,皇后!一定是皇后從中作梗!猛扇自己幾個嘴巴之后,徐春菱狂奔出宮,直奔皇后處。皇后沒給徐春菱意料之中的拒絕求見,而是宣她進殿,她跪在殿中怒不可遏:“皇后娘娘,是您算計的是嗎!”高高在上的皇后眉毛都不抬一下:“什么本宮算計的?”徐春菱牙都快咬碎:“您的身邊人跟我說什么我好事將近,讓我傳話請我們娘娘與沈公子相見說可能是給我定封號,又支開我去領什么珍珠,這次約見是您提出的,一轉頭二人便出事,您豈能脫得了干系!”皇后掩口嗤笑:“可皇上確實賞了珍珠,你領回來難道是糖丸?還有給你定封號的事,也確有其事啊。姚碧嵐今早提議納你進后宮,陛下已經(jīng)封你為美人了呢,這可比本宮的趙昭儀當年的品階還高啊,你可要好好謝你主子抬愛才是?!?/br>“什么?!”見她不信,皇后命人將詔書宣讀,徐春菱驚愕得瞪大眼睛張圓了嘴。皇后繼續(xù)說著:“看吧,本宮可沒誆騙你,跟你說的事,樁樁件件都是真,要怪就怪你樂昏了頭,以往的小心警惕全丟了,才給了本宮機會?!?/br>徐春菱心如亂麻,搖著頭喊叫著:“您當時也在沈公子那里,他們如何能————”“誰跟你說本宮在那里?”“可您的侍女明明……”看著皇后得意的神色,徐春菱把后半句咽了下去。對啊,她只見到那侍女在門口,皇后在不在,她根本不知。徐春菱手一松,詔書滾落在地,腦中一片空白。皇后仰頭放肆大笑一通,說道:“其實本宮也只是想試探試探,看看陛下親眼見到自己最最心愛的兩個人背著他赤裸交纏在一起,是會yin性大發(fā)一起玩樂呢?還是略有生氣就原諒呢?還是天威大怒呢?現(xiàn)在本宮知道結果了?!?/br>徐春菱咬牙切齒:“卑鄙!陛下尚且掂量姚氏一族的權勢,您怎能如此不顧忌!”皇后嗤笑:“卑鄙?這是美人可以對皇后說的話嗎?至于姚氏,姚國公已去世,他們家又無能成大事之人,除了姚碧嵐,姚氏一族還有什么?”徐春菱再說不出一個字,涌出來的眼淚糊了視線,腦子開始發(fā)暈發(fā)沉,跪著的身子不斷打晃,朦朧中見皇后的身影走過來,居高臨下瞥著她,說出她失去意識之前,記住的最后一段話。“你們主仆一場,你的好消息,我已派人告知了她,怕是她此生都會記得,是自幼陪伴身邊的婢女,為了美人的位份,為了一己榮華,出賣了自己。哦,對了,原本陛下只肯給你個才人當當,是本宮進言,說嵐貴妃身邊的人,定也是人中佼佼,所以你才成了徐美人,封號么,等你有福生了皇子再議。本宮對你這份恩,就作為你無意中襄助本宮的回報吧,徐美人?!?/br>講到這處,徐昭儀已然泣不成聲,胡之源始料未及,一時也不知該如何安撫母妃,只得不停為她拭淚。她邊哭邊說:“那日皇后在殿中放了香藥熏暈了我,直到被下體劇痛疼醒,睜眼卻見你父皇正在我身上……后來得知,當夜你父皇借寵幸新人為由拿我泄憤,又服了大量春藥,所以他整晚要了我一次又一次直至天亮,可也因此,才有了你。然而從我有孕至今,你父皇再未碰過我?!?/br>說罷,徐昭儀伏案痛哭,胡之源望著母妃聳動的肩膀,心頭發(fā)緊。他也大概明白,為何自己樣樣不比人差,卻從不得父皇寵愛。唯有一事他不明:母妃既與那姚碧嵐有這般難以化解的舊怨,為何在識破自己身份的時候,絲毫看不住她有一點憤恨?仇人之子落入自己地盤,殺之泄恨如囊中取物般容易,而她卻溫柔喚著自己“源兒”,歡迎他來玩。“難道僅僅是因為,我叫胡之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