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意
天意
維持陣法已然失去了意義,玉之凈掰斷了破碎成絲狀的陣旗,在她瞳孔的倒影中化作點(diǎn)點(diǎn)星光。 在這個充滿燒殺搶掠的可怕之夜里,夜幕像是蛻了層晶瑩的皮,露出更加深邃壯麗的星空。 蠱毒的威力比她預(yù)料的更加可怕,梨花滿一拍儲物袋,若干法寶飛出縈繞,以作護(hù)法之用。 太近了,她已經(jīng)無須再推衍方位,哪怕隨著時間的推移,她像快要睡著般頭腦發(fā)沉,心經(jīng)驅(qū)使的白色靈力像歸家的游子,自發(fā)地帶著她飛向近在咫尺的空間裂縫。 悄然的燭火悲戚地?fù)u曳,女人的指甲剜進(jìn)拓跋偈的肩頭,血rou模糊。 你死不掉,不過這并不一定是件壞事。她的笑容讓人心碎,可見她尚未從悲傷里走出來。 拓跋偈妄想回瞪她,可是太疼了,疼得他兩眼發(fā)暈,拼命喘氣壓下聲音。 這方燭火域,乃化神期以上才能開辟的須彌芥子,玉之凈的元神便藏匿于此。 她拖著半死不活的妖族走下梯臺,發(fā)出咚咚的悶響,直走到最底下一層。這里羈押著曾經(jīng)試圖勾引她的浪蕩子,如今像牲畜一樣勞作,哼哼的叫聲不絕于耳。大鼎沸騰的汁液散發(fā)濃烈刺鼻的味道,而拓跋偈便被扔在其中一個黑乎乎的大鼎里。 他渾身泡在無可名狀的黑湯里,痛得牙齒顫抖、表情扭曲。玉之凈如同一位極其考究的名廚,面對絕頂?shù)氖巢?,心情振作了起來。她的神識追隨著那位緋紅色的身影,換上看似恬淡的笑容,割開一道道血淋淋的傷口,對周遭煩囂的煉獄之景置若罔聞。 guntang的黑湯仿佛燙焦了他的皮膚,其后勁卻極反差地冰冷,不斷延緩傷口的愈合,直到他全身滿是流淌的血液。 當(dāng)感知只剩下疼痛,或許他早已死了,此刻便身處傳聞中的阿鼻地獄。他連說話也不能,嘴里滿當(dāng)當(dāng)?shù)厝狭瞬輬F(tuán),如同一只腌制待熏烤的乳鴿,在一切能入味的口子填上人們期待的香料。 玉之凈的身影早已消失,泡在沸騰的羹湯里的血塊,僅有露出的頭部尚還完好地彰顯他作為藥料的品類。 可到了這個時候,那讓人恐懼的燥熱之感仍然來訪了,拓跋偈不知該如何掙扎,這股源自體內(nèi)的瘋狂讓他無法在痛楚中麻木。 張合的紅唇、床笫間不經(jīng)意泄露的春光明明已經(jīng)宣告放工的大腦,竭力地反復(fù)放映著少女身上豐腴誘人的胸臀,或是纖細(xì)易折的腰肢肩胛。 yuhuo和痛苦交織在一起,像是要把他拆解粉碎,身下的陽具可恥地勃發(fā),而繩索卻結(jié)實(shí)地捆綁住了四肢,令他只能發(fā)出無意義的叫聲。 無人能見的清淚逐漸隱沒在潺潺的血流中。 洞府的男主人醒來了。 如今這里沒有婢女小廝伺候,顯得格外清冷,唯一的下屬站在一旁,僅剩個堪堪凝實(shí)的形體但仍然令人慶幸。玉之凈打量他,像是多年未見的苦命夫妻只會癡癡地笑,不管之前多么生氣,癡情的魔女也心軟了下來。 還習(xí)慣嗎? 男人微微點(diǎn)頭,金護(hù)法垂首站在一側(cè)。玉之凈看到那個女孩,一身珠光寶氣往莊居的靈墟去了。 男人轉(zhuǎn)身,邁出一步。兩人心知肚明,他動意味著什么,但他還是動了。 你要去哪?你要跟過去? 他平靜道:我不能去嗎? 玉之凈的肌膚極白,由此襯得她發(fā)紅的眼睛更為可憐可怖,她擲地有聲道:你一定要裝傻嗎? 意味著什么?意味著他們還有私情,他拼命隱瞞過去他欺騙了自己! 男人緩緩挑起一個微笑,道:你不放心我?我的情感在哪,難道你不是最清楚的嗎? 他說得像極了一句情話,但他的語氣卻聽不出情意,兩人的表情亦無絲毫的浪漫。 玉之凈不像笑得太難看,故而沒有笑。 男人命令道:金展,下去。 金展一驚,突然有一個大膽而詭秘的猜測。尊上不在人前與玉夫人爭吵,是真的從未有過爭吵嗎?難道是尊上不愿他們撞見玉夫人的難堪,因?yàn)槟莻€瘋女人說不準(zhǔn)會對他們懷恨在心! 安靜,死寂。 他幾乎要在這樣令人膽寒的氣氛中,疑神疑鬼地品出殺意來。金展死死地低著頭,緩步離開,既不敢太快,也不敢太慢,仿佛樵夫走出黑熊的洞xue,把后背暴露在那道嗜血的視線中。 萬籟俱靜的甬道中,他只能聽到自己紊亂的呼吸,突然一聲石破天驚的脆響,叫他差點(diǎn)要跳起來! 他倏地拔出寶劍,卻見到不過是一堆碎瓷中倒了一片。 金展長長地舒了口氣,不到片時便冷汗?jié)窠蟆?/br> 你莫不是在誆我?你真的愛我么?我好歹是玉族的正經(jīng)千金,卞和獻(xiàn)璧似的跟了你,她幽怨地掃了一眼斷壁殘?jiān)?,凄然道,六禮未行、無名無份,混到這步田地,外頭還只道是師徒之誼 男人仿佛是見了大變活人的雜耍一般,疑惑道:你這是怎么了? 玉之凈癡癡道:你不同我說,我自己還不能打聽么? 我已經(jīng)知道了,你修道前俗名藺凌,自幼飽讀詩書,隨父游宦遠(yuǎn)方。與你有過婚約的一位才女,亦是書香門第、大家閨秀。她意有所指地瞟了一眼水球的方向,哀婉道:你喜歡這樣的,怎么不給我說呢?若是女人太主動,男人就不珍惜了,這道理如今我倒是懂了。 他的本名隨著她的故去應(yīng)該被徹底封塵,我不喜歡你這樣,而你也別再提那個名字,我已身在方外,斬?cái)喾矇m。 那你為什么要去找她?假如你不說明白,我不會放你去的。 羅剎散人稍作思索,稱得上是莞爾一笑,道:我當(dāng)然是恨她。 恨?玉之凈雙目微瞪。 你的某個猜測是對的,但是 忽然之間隆隆作響,在這個接近天道的地方,能令聞道期老怪色變的天雷,即將懲罰他們將某個秘聞當(dāng)作談資的狂妄。 你還要繼續(xù)問嗎? 玉之凈簡直呆住了,她陡然拔高的聲調(diào)在雷霆的怒吼中并不刺耳:不,我不信!莊居?這怎么可能?那她為什么死了?我不信!如果你們?nèi)齻€是這種關(guān)系,那你為什么和莊居敵對,你為什么恨她! 因?yàn)樗颓f居的深仇大恨,唯有恨她才能印證那個可能,但假如他們是如此恐怖的關(guān)系,又為什么會反目成仇? 再說下去真的會沒命了。他的神情毫無溫情,卻讓人忍不住覺得是在關(guān)心你,還帶著似乎殉情也無所謂的悠閑。 你總是想知道不該知道的事這個秘密很重,不是現(xiàn)在的你能擔(dān)得起的。 玉之凈好像被蠱惑了,她追問道:那怎樣才可以? 眼前的男人好俊美,尤其眼里只有一個人的時候,如同一盞千年佳釀將她灌醉了,哪怕此刻就快要五雷轟頂。 只要莊居死了才能真相大白,現(xiàn)在,我得去做該做的事了。 玉之凈寬慰地想:起碼,他起碼在乎她的性命,而那個女人,這幾千年了在哪輪回他從未理會過。是的,若不是她今生歪打正著成了莊居的門徒,兩人怎么會有交集呢? 梨花滿又夢到了修仙以前的事,她難得有些惱怒,怎么每次碰著這傳承,都要回憶她最懶得提的一段?如果想激發(fā)她拼搏的動力,她已經(jīng)有了,不用反復(fù)強(qiáng)調(diào)啦師祖! 雖然知道這是夢,但夢里的自己依然按部就班地循著原本的軌跡。 梨葉,你要嫁人了嗎? 少女頭也不抬道:不許胡說。 我們都聽說啦,你不認(rèn)也沒用。再說裴家那么富,你怎么不高興呢? 畫面一轉(zhuǎn),她眼前一個半大的少年滿臉通紅,說話支支吾吾地。 你喜歡我,還是喜歡我jiejie? 你。 少女正色道:那憑什么讓我當(dāng)妾? 這這是祖母 眼前換成了她原來的家,母親和舅母坐在一處。 我不要嫁給他,為什么我們倆要嫁給同一個人? 舅母道:傻孩子,將來有你jiejie保你吃不到虧,等以后你jiejie孕期,有你固寵,整個裴家拿捏在你姐妹倆手里。 哎,這孩子平時很聽話的 你以為我愿意嗎?她jiejie也不開心,道,我本愿一生一世一雙人,這樣的凡夫俗子,我不嫁也罷。 梨葉道:你不嫁就讓給我吧,我才不像你那么小氣。 你不小氣?那你鬧什么勁! 一個孩子哭了,引得另一個孩子跟著哭。 梨桃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梨葉眼睛紅紅的,同樣擠出一滴眼淚來,她咽不下這口氣,心里把自己跟jiejie來回比較。 母親說她對不起梨家的培養(yǎng),啊可得了吧,青樓女還能贖身呢,她可不想給這兩家人打一輩子工但是她沒得選。 默默旁觀的梨花滿鼻觀口,口觀心,暗暗忖道:這哎,真是沒眼看。 梨葉比jiejie更早做完針線活,又勤奮地練完琴,偷偷抽出話本翻讀。 說有個家境貧寒的書生,偶然之下拜入仙門,從此踏上修仙之路,一路艱苦修煉,最終叱咤一方。 她念話本上的臺詞,用稚嫩的聲音把主人公的名字換成自己:我梨葉的人生,絕不會如此平凡。 舉案齊眉、神仙眷侶她平生最大膽的一個決定在八歲這年誕生了:去仙山拜師求道! 嫁人前迫在眉睫的時刻,一個月朗星稀的夜晚,她離家出走了。 晚上一頭扎進(jìn)茂密的叢林里,淺淺睡了一覺后,兩條小短腿卯足了勁狂奔。又因?yàn)閹鸵恢皇軅挠茁拱?,跟著鹿走呀走,成功地在山林里迷失了方向?/br> 她節(jié)約干糧,白天尋找飽腹之物,夜里和小鹿相擁而眠。終于小鹿的傷好了,她也走出了茂密的大山。 梨花滿捏把汗,心道但凡遇到一只野獸她早就死定了。 這樣的僥幸稱得上離奇,一個大人說不定都會橫死在深山老林里,但八歲的孩童卻無驚無險(xiǎn)地走了出來。 當(dāng)她好不容易找到了一處城鎮(zhèn),才知道短短半月,王朝已經(jīng)更迭。而藩王和土匪剛剛輪番掠奪了這片土地,難民如同潮水一般,讓著急尋女的梨家有心無力。 亂世之中妖怪橫行,她和幾十號人被抓到妖怪洞里,臉上都是土,亮晶晶的眼睛打量著妖怪的老巢,摸摸這摸摸那。 幸運(yùn)的是他們屁股還沒坐熱乎,縱月門的修士便找上門來,將他們好生拯救出來。 圍觀的梨花滿可算打起精神。 不只她一個人這么認(rèn)為,在當(dāng)時有言之渲在,女人的眼睛全被他勾去了,誰還看得到旁邊一個俊俏的小道士? 小道士把她從泥坑像蘿卜一樣刨出來,以法術(shù)洗去污濁,喃喃道:真好看,我正好缺個meimei。 你叫什么名字? 梨葉收回了看向他身后的目光,梨花滿無言以對。 我叫梨花滿。她自己取的名字第一次說出口,年幼的女孩特別緊張,但強(qiáng)裝鎮(zhèn)定的小臉依然可愛得要命。 好聽。 是好聽,花好月圓、金玉滿堂,她把看來的新婚賀詞推敲一番,放在自己身上。 天哪,為什么要強(qiáng)行做這種夢,梨花滿悲從中來,她自己完全不想回憶,簡直像被人逼著回憶一遍。 緋紅色道袍的男人站在遠(yuǎn)處,他被靈墟無法違抗的靈力阻擋,只能等她自己醒來。 人才剛到這,就迫不及待地里外翻看了,真夠惡心。 他被自己的怒火呆滯了一瞬,生疏地尋找心臟的位置,他已經(jīng)沒有心臟了,情感被盡數(shù)抽出,可是 藺凌復(fù)雜地注目含苞欲放的少女,今生她的今生唯獨(dú)不能落在莊居的手中,只要她離莊居遠(yuǎn)遠(yuǎn)的是死是活,他都可以不過問。 fg:五章內(nèi)一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