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竹粉翻新籜,荷花拭靚妝——斷云侵晚度橫塘。轉(zhuǎn)瞬眨眼,已然是入了半夏,明日便是七夕。這幾月的時日說來也快,說慢也端得是漫長,可過往的時光一旦追憶,不過是飄忽踩在云端的朦朧松軟,倒也記不清那夜夜難熬的燈火明蕤了。這是自我來內(nèi)宮服侍之后,見過的最熱鬧的日子。遠處若隱若現(xiàn)的人影在那枝葉掩映間晃動,我才后知后覺這內(nèi)宮的花原不是不開,只是度了那不甚寒冷的春才在初夏緩緩抽出別色的花苞來,如今正是大好的團錦賞月之日,而受邀而來的脂粉的甜膩香氣卻確乎蓋過了那宜人的自然淺香,令得我的眉頭皺了又皺,只好尋了個華清池邊的無人陰影處遠遠躲開了去。推杯換盞,觥籌交錯,正是興意正濃的大好氣氛,我卻莫由來得有些生氣。只因今日這場難得的晚宴,打得卻是‘選妃’的旗號,令人胸口郁氣橫生,好似我那時所莫名掉過的淚,聽過的故事,不過是那主座之上的紫衣男人的一語笑談——轉(zhuǎn)瞬便在這庸脂俗粉中忘卻了個干凈。隨手將身邊積蓄的幾個小石子往那平靜的池水斜飛而去,撲通撲通一連打起數(shù)個漂亮的水漂才緩緩沉入浮波的靜塘,換做平日本該開心叫好的我看著那暈蕩的水波反倒更加郁悶,索性一股腦將身側(cè)的小石堆一腳踹進了水中。隨著那巨大若落水般的撲通聲猛然響起,才見那哄鬧嬉笑的人群像是朝四周探查般略略收斂了些許,我心頭的郁氣方有點消散,然回去的路卻不那般順暢,怎么走便都會路過那花好月圓的選妃宴旁,待到我不情不愿還是黑著臉走到場宴之外時,卻正好見那領(lǐng)頭的紫衣之人已然笑意儼然地領(lǐng)頭打賞了一塊玉佩,帶著那群煩人的花蝴蝶們玩起了飛花令。“碧水浩浩云蒼茫,美人不來空斷腸?!?/br>我愕然抽了抽臉皮,凌厲的眼眸上望,卻見著那雙琥珀眸中的調(diào)笑意味已然都快垂到面前的名為云水謠的酒里去了。卑鄙!下流!無恥!老色批!老流氓??!老…老變態(tài)!??!“那陛下的下句便是‘水’…”其下的碧衣浣裙女子像是害羞般略略低下頭去捂著嘴輕笑,像是思索般略略一頓,繼是以十分完美的下低四十五度角略略歪頭望向高位之人,像是無辜甜美的小鹿般眨了眨眼柔聲軟軟道:“那碧落便接…秋水明落日,流光滅遠山?!?/br>“仙子當真博學。”男人勾唇夸耀。“陛下謬贊?!迸游孀煨Γ安贿^是讀過幾首詩罷了,若是陛下出些其他的,碧落可便就接不上了…”“哦?”男人眸中閃過一絲光,興意道:“那不如孤再問仙子一曲——”“有一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陛下您…當真是討厭得很——”“那也是碧落當?shù)闷疬@般的陽春白雪。”我:“……”這是什么曠世大綠茶,這氣氛,不知的若非我看得是天帝的選妃宮宴,若不知,倘不知我偷偷觀得是人族話本里的潘金蓮與西門慶的出軌橋段。主座上的紫袍身影就差把‘老色狼’三個字大筆揮毫寫在臉上了!我氣得太陽xue直疼,秉著眼不見為凈,垃圾不看也罷的想法轉(zhuǎn)身欲走,想找個無人之處狠狠‘冷靜’一下,比如不小心雜碎了天帝心愛的硯臺,弄丟了珍藏千年的好墨——這些時日我算是明白了,頂著沅夕的身份在,就算是天帝如何生氣,看在青丘的大面上,我就算再過分些,反正也不會有什么性命之憂。然行去的步伐還未行出一步,便被一道身影拉住。我本沒好氣地轉(zhuǎn)過身來,發(fā)現(xiàn)竟是我在外宮時,之前乖乖巧巧向我要沅夕簽名的那個小鹿meimei。“帝姬娘娘…”那大大的眼睛忽閃忽閃,小心翼翼的問話,令得我的氣都霎那也生不起來了。她抬手指向宴場末尾某處不甚引人注目的一張小桌——卻是空蕩蕩的,突兀的一張空桌還占了一個偏后稍前排的位置,莫名地有些突兀。“那張桌的仙子未來赴宴麼?…我負責的便是那六張,卻只有五個名字,莫不是提稿的時候我弄錯了去?能勞駕娘娘幫我問問麼?”我拿著那遞過的名單順著她的方向轉(zhuǎn)頭看望,便見著那花叢之后,三五成群站著一群扎堆的外宮仙婢,又看看旁側(cè)小鹿略有些猶豫害怕的眼眸,霎時明白了什么。干活就干活,搞什么小團體啊?!還欺負人家老實meimei算個什么新時代女仙!于是待我氣呼呼地走去之后,才見著那‘山中無老虎,猴子稱霸王’的那幾位頭領(lǐng)正是那時我在外宮時舔我舔得最歡的幾只獸兒——“帝姬jiejie…怎…怎得有空來此,這般勞煩的事,我們遣人干便好了,您回去好好休息……”那笑容顯然僵硬萬分。“我說…”我方想出言說那小鹿的問題,眼角余光卻見那忽閃忽閃的大眼睛幾不可見地蹙著眉,咬著下唇朝我輕輕搖了搖頭:“…那張桌子是何回事,怎得空置了,莫不是你們偷懶了去?”我將話頭一轉(zhuǎn),將眾人目光帶向那閑置的空桌。“這…我們也納悶?zāi)亍?/br>不知誰嘴快,霎那搶了話道:“發(fā)下來的名單就這般…聽嬤嬤說是陛下特意讓擺上卻又留出的空桌,每年都是如此——”“每年?”我眉頭一蹙。“我聽聞啊是陛下不愿納妃…總之每年辦個這般的宴,請各貴家仙子吃場宴,便就以未曾入眼等等借口糊弄過去,年復一年,改年又是這般…”眾人將目光匯聚于那個嘴快的小仙臉上,那張方才還說得神采奕奕的小臉霎那有些尷尬,繼而不安地搓了搓鼻尖,趕忙擺了擺手道:“我…我也是聽聞嘛,jiejie們當個傳聞聽聽便罷了。”卻只聽得咔咔一聲,我攥碎了手里拋著玩的鵝軟石。每年都這般明目張膽調(diào)戲姑娘?——我頓時感覺我前些時日的一廂情愿盡都喂了狗!“那…那個…其實……”眾人議論紛紛間,卻見方才歇語的那個仙婢又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催了半天,方才在眾人探究的目光下將那憋不住的八卦又繼而說下去,只不過這次的聲音卻低了許多:“…我曾聽聞,那百年前身隕的雩岑仙子也曾來參加過陛下的選妃宴……聽聞坐得便是那方桌子,所以陛下才……而且每年的選妃宴定得都是同一個日子,風雨無阻,我聽聞百年前還不曾這般固定——”“總之…總之…”眾人倏然像是知曉了什么,其間卻還有人道:“可她不是青要帝君的夫人麼,又與咱們陛下有何干——”話至一半,方也像是突而明白過來,嚇得捂著嘴止住了話頭。“這…這我也是從一個資歷許久的嬤嬤那聽來的……你們…你們且聽聽便罷了,若是有什么愛亂嚼舌根的小蹄子捅出去,可與我無干!”見此,那妮子一臉緊張不安,慌忙脫清關(guān)系。待到眾人之后作魚鳥散時,那遠觀的小鹿才顫顫巍巍小跑著迎上前來。“帝姬娘娘…”“無妨,你便管好有人的那些便罷了?!?/br>我擺了擺手道,見那小鹿聽話地點了點頭,霎那的思緒圜轉(zhuǎn)而過,卻又復而折回,囑托道:“你待會遣人將那桌的酒菜也都上了罷?!?/br>“…是有人要來麼?”那大大的眼睛忽閃忽閃,滿臉疑惑。“或許罷?!?/br>視線卻轉(zhuǎn)而看向那空蕩蕩的檀桌,覺得自己大概也是精神出了些許毛病。若是要請,那便上足了酒菜——又怎知她終不會再來?……我繼是兀自轉(zhuǎn)身行去,卻在離開時側(cè)手將沅夕給我的一個代表青丘身份的小玉牌丟進了那個小姑娘的懷里。“待你萬年之后,再去青丘還我罷。”雖是狐假虎威,恐怕也能讓她之后過得舒心些許。卻未曾瞧見身后身影眼眸晃蕩,幾次欲言又止卻終是小心翼翼將那塊玉佩收進懷里的模樣。我趁亂去了外宮漫無目的地游蕩,索性散散心,緩緩心頭難憤的郁氣,卻未曾發(fā)覺不遠處草叢一閃而過的素衣身影。待到夜色濃稠時,我才緩緩回到休息的小院,月光靜靜地透窗打在床前的地面上,一地白霜,我卻未有想象般地難以入眠,也在半夢半醒之間,做了一個恢弘磅礴的幻夢——月色空明之下,我未曾見過的漫天繁星圍照著一棵望不盡云頂?shù)你y色巨樹,還有那望不盡的,長滿了像是鵝黃月見花的遼闊田野。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漢燦爛,若出其里。我圜懸那句詞迎著清晨天光醒來。待我日上三桿特意避開有可能遇見那個男人的時辰再去時,往常忙碌的天帝今日卻意外地待在書房,桌面攤著那些無面畫像中的一副,凌霄花繡樣的喜服庭院月下的樹影中熠熠散著柔和的光。不比昨日我見的那席尊貴的紫袍,男人只是一身再為普通不過的無紋素衣。見我來,他依舊抽著煙,那平日里用作置放煙葉的小盒大開,空蕩蕩地被扔在長桌的一角,明明昨日整理時尚還剩大半的煙絲一點都未剩,甚至連眼皮都未曾抬上一抬,也并不避諱我,只默默看著那攤在桌面上的無顏之像一口又一口地抽著煙。墻上掛著一幅相較之下略有些陳舊的畫,那畫像之中扶坐在枝頭少女笑意盈盈,仿似天宮墜下凡塵的仙子,嫻熟的工筆將那一身的靈氣都刻畫得惟妙惟肖。而其下提點的字跡,卻非我所見過的…說明此畫分明是屬于另一個人的手筆,而非眼前之人。這也是我第一次,真真切切地見到過的雩岑的面容。她并非傾國傾城,也不是那般的一見而誤——平凡,卻又那般美得耀眼。很美很美。霎那過后,那道素色的身影終是將畫像卷起,收進了隨身的圜境之中。我的眼眸閃過一絲失望,然須臾之間,便因那男人下一句脫口而出的話瞳孔倏然緊縮成一線:“收拾收拾,你明日便可以回青丘了…三月?!?/br>這也是他頭一回如此這般地稱呼我。我本以為這是場終被戳穿的替身,甚至早該想到有這樣一天,誰知男人卻平靜又道,不再看我,只是斂眸再度抽著煙看向那副無臉像:“當時孤與狐帝定的也不過五月之期,時日到了,自然可走,你也可轉(zhuǎn)告沅夕了?!?/br>“重歆宮不需要太多的青丘狐族,一只足矣?!?/br>我這才想起了之前見到的那個仙婆。我方想再問,他卻已然陷入了自我的境界之中,仿佛一切都與之無關(guān)。而就在煙絲再度明滅的下一秒…一道突橫而出的素手將那guntang炙人的煙斗奪過,死死攥在了手中。“你…”他抬眸望向我,好似清醒,又好似依舊沉寂在自己的世界里。“……煙酒傷身,往后…莫要再吸煙了…”霎那而起的沖動與勇氣瞬然在那靜如死灰的瞳孔中消散無蹤,我絮絮著,聲音愈來愈低,語無倫次的腦子一片空白:“若是…她在,恐怕也不想見到這般……”那幾乎要將我的手心燙出一個洞的煙斗卻在須臾間飛出,隨著一聲清脆的咔噠聲狠狠撞在墻上,斷成了兩截。撒溢而出的煙灰尚還帶著些許星火,忽明忽滅,終是在須臾之后徹底冒出最后一絲白煙,變得冰冷。那是男人用了近百年的煙斗,此刻卻孤寂一線,只那般隨意地便棄之如敝履。“……”“……”我記得那是我與他說的最后一句話,卻再沒有得到回應(yīng)。我抬步走出了那個壓抑的書房,外頭的天空好似突而變得格外廣闊。而在離開的前翌日,我曾特意想要再找之前那日所遇見過的仙婆,四處打聽之后她好似像是刻意避開了我,也終是無疾而終。第二日,也是七夕方過的那日,我背著那很輕很輕的包裹,步履生風,卻在離開內(nèi)宮之前的前一個拐角,遇見了一個熟悉而又陌生的紫袍身影。瞬然凜冽探來的目光,像是霎那遏住了我的咽喉。“九尾命…?”猛然湊近的俊臉帶著幾分邪氣,那氣息又好似危險萬分,卻好似不是我所慣常認識的那個人,更像是——選妃宴那日主座上的身影。“有趣…當真有趣……”我腦子一片空白,完全將那低喃調(diào)笑的聲音忘在而后,只見得那象征著無情的薄唇與我貼得很近,在我眼前不斷開合:“青丘啊…果然又有一回熱鬧可看了——”難不成這世界上還有兩個一模一樣的天帝…?!卻眼見著他直起身來,完全忽視我那霎那快要虛脫的身板,背著手側(cè)身繞過,向那深宮更深之處悠悠行去。“你是個聰明人,大概知曉貓兒通常是怎樣死的罷?”輕笑的余波還散在繾夏的空氣里,待到我愣愣轉(zhuǎn)頭去望,那離去的身影早已消散無蹤…仿佛從未來過。踏出宮門的那一刻,我仿佛聽見了一聲金屬的輕響。‘當啷’那是籠子被打開的聲音。我回身駐足望向那被四方宮墻高合圍成的宮府,卻知曉仍有一只人人艷羨的鳥兒,正依舊在日以繼夜的圜回顛倒中,鑄造著固步自封的金色牢籠。而那把開門的鑰匙,卻永遠沉在了百年前的星河之中。我確乎似才在那瞬間明了,我也不過只是個匆匆而過的看客,路過了他永冬自繭的片刻——卻終究…無能為力。30.之后,我將一切都物歸原主。依舊是在那個我們初次相見的山坡,我找到了那個迷迷糊糊躺在草地上,正曬著太陽的沅夕。我本想將這一切都與她說上一遍,包括那日那位仙婆所說的一切。可話到嘴邊,一切像是都變得空白無力,幾月積累的疲頹仿佛將我壓垮,心身俱疲,只想倒在軟乎乎的山野之間好好地睡上一覺。我沒有說,她便也沒有問,對于我?guī)自轮蟮耐欢鴼w來好似便也早預(yù)料到了什么,顯得并非那般的訝異。就好像早知道,這不過只是場黃粱一夢的短旅。九重天正中的那個金鑾宮…本該與我這般的山野村狐沒有任何的關(guān)系。“…為何是我?”在她拿著狐丹離開的前一秒,我終是忍不住朝她問出了這個疑問。青丘可以替代她的狐族那般紛紜…我卻不信我只是因為好運才交上了這趟的順便車。“那日的陽光,同今日的一般好?!?/br>可她卻只是眨了眨眼,沖著我莫名笑了一下,說了句莫名其妙的話,終是轉(zhuǎn)瞬消失而去——同我那日突見她時的一般。此后,我便回了一次家。阿爹阿娘確乎還是那日別離之時的年輕模樣,見我歸來,口頭雖念念叨叨,說本以為我大抵會去個三年五載,十年八年的他們都不會過問,還以為我一夜決心開竅了,決定認真修煉,不想這次也是這般的三天打魚兩天曬網(wǎng),大抵是嬌養(yǎng)慣了吃不得苦,端是一個不上進的…然臉上發(fā)自心底的笑意卻是掩不住的。我卻頭一次沒有過多解釋,也沒有反駁。二弟依舊還是那般小屁孩的調(diào)皮模樣,拉著我一個勁地問那青丘之外又是什么模樣,短桌對面是正在自娛自樂泡茶的阿爹,旁側(cè)不遠是阿娘忙碌間升騰起的炊煙裊裊,還有那躺在搖籃中急得吱吱呀呀,哇哇哭得震耳欲聾的小妹…一切是那樣的吵,又是那樣的真。空氣里是滿是柴米油鹽的滋味。我卻有些鼻尖發(fā)酸,險些因這般好似再過普通不過的景象掉下淚來。“小三子…?小三子?”我努力掩飾著自己丟臉發(fā)紅的眼角,畢竟如今已然成年,自然早就不好意思在父母面前掉淚,還有那嘰嘰喳喳的二弟,恐怕事后又會被那小子取笑一通,快速深吸一氣之后,我才勉強壓下一些傷感,揚起笑來:“何…何事,阿爹?”一杯用粗碗盛著的熱茶放在了我的面前,氤氳的熱氣仿佛與縈繞在眼眶里的淚一樣guntang。“在外修煉,恐是十分辛苦罷?!?/br>我看著阿爹的臉有些發(fā)愣,那張俊顏確乎有幾分沅夕的痕跡,卻又好似完全不像…但細細想來,他到底還是沅夕的遠房舅舅什么的。“你這丫頭,出去一回莫不是練傻了?”他將友人來時才愿意拿出的好茶推到我面前,笑著抬手摸了摸我的額頭:“小三子長大了,有心事了?!?/br>我卻想起我小時總想饞著阿爹不給喝的好茶,最終調(diào)皮將他一盒的茶葉通通一壺沖泡,濃得若中藥那般苦,喝得我直皺眉,偷偷盡倒了家門旁的河里。他好說歹說才將準備武力揍我的阿娘攔住,臉上的心疼是真實的,卻還帶緩下臉來與一個混世魔王的小屁孩講道理道:“小三子乖,小狐貍是不能喝茶的?!?/br>“為什么?”我那時曾稚嫩地問。“喝了茶…喝了茶便會掉尾巴,倒時你就成沒有尾巴的狐貍了?!?/br>而狐族最看重的便是尾數(shù),嚇得那時尚不知事的我趕忙抱緊了我毛茸茸的三條尾巴。“你你你…你騙狐!”然思緒圜轉(zhuǎn)之間,傻呆呆的我便覺得哪里有些不對,指像阿爹身后的幾條長尾:“爹爹天天喝茶,不還是五條尾巴?!”“這…”“你爹本是九條尾巴,天天喝茶所以才掉沒了四條,你這小屁孩只有三條,只不過過幾天便掉沒了去,當個沒尾巴的狐貍,天天讓你的那些狐朋狐友笑話!”旁側(cè)的阿娘卻是眼皮都不抬,臉不紅心不跳地騙小孩。“那阿娘也定是喝多了爹爹的茶,才當一只尾巴的白狐貍的!”“你這臭丫頭!看我不揍你!”那時尚不知尾數(shù)代表什么的我童言無忌,阿娘拿著竹條作勢要揍我,卻被向來動口不動手的爹爹攔住,而那時小蘿卜丁的我趁亂嘻嘻哈哈著跑出了家門——“不喝茶,喝茶掉尾巴?!?/br>我將那面前的茶碗輕輕推了一推,朝著那個似是突然一愣的男人笑了出來。“你還記得這事…”阿爹方才后知后覺,搖著頭笑道:“那時還不是你這丫頭皮得很,你爹我沒什么能力,又管不住你,才編個幌子騙上一騙。”“阿爹才不是…”我卻憤憤下意識開口辯道:“阿爹…阿爹比那些皇族的八九尾可厲害多了!”話語方落,我才似反應(yīng)而過,因方才那般的話有些不好意思地有些支支吾吾起來。對面之人卻只是將杯中茶笑著將飲盡,眼眸彎彎得,就像我小時騎在他肩頭那般。“小三子長大了…阿爹如今也老了?!?/br>他調(diào)侃道:“方才發(fā)呆,莫不是這般出門去,遇到了什么心上人?”“不…不是!才沒有…!”我急于的否認好似欲拒還迎,將某個并不存在的事實坐得更實。“女大不中留啊,你瞧瞧,這般的丫頭爹爹我都還未看夠,成年便被人——”“都說了不是啦?。?!”我這才坐下身來緩道:“只是在想一個…朋友。”我并不知曉要怎樣稱呼那個男人,即使他比我阿爹的年齡都確乎大上許多。“很特別的朋友?”“……”我卻是微微一怔,一時不知該如何形容于他,半晌才道:“…或許罷?!?/br>“…阿爹。”“嗯?”“你有后悔的事麼?”“自然?!?/br>“那之后呢?”“之后?…”他笑得慈和:“還得向前看。”“日子一日一日地過,世間萬物并不會因為你的后悔而回頭?!?/br>“可還是會難過?!?/br>“所以這便是時間的魔力?!?/br>他卻道:“它能撫平一切的過去,也能帶來新的輪回?!?/br>“日升月落,潮起潮涌,還有世間一年四季的春秋圜轉(zhuǎn),世間萬物,莫不如此?!?/br>“…可昨日非今?!?/br>“所以才要向前看?!?/br>阿爹將那杯中的茶湯垂眸飲盡:“留念前一年的春,便忽略了門前那同一顆棵的樹上又會開出一樣的花來?!?/br>“人不變,樹不變,你以為你在意的是花,其實是你的心變了?!?/br>“……”我好似懂了,卻又好似未曾聽懂。“吃飯了!…還有六月你這臭小子別瘋了!…八月哎…小乖狐貍不哭不哭……”阿娘帶來的嘈雜將一切思緒打亂。“吃飯罷?!?/br>阿爹笑著率先起身,我見他從阿娘手中接過那小小的孩兒顛抱著,我愣愣地看,尚不知事的小妹霎那好似只是萬年之前屬于我的的縮影,仿佛再度輪回的春。三日后,我再度離開了家。只不過這一回,我將阿爹沖泡的一杯熱茶一飲而盡,小時候的味道我已然忘了,那曾經(jīng)日思夜想的茶湯,也并未想象中的那般美妙。平淡而真實,又帶著泛上的澀與回味的甘。“你這丫頭…怎得總是愛亂跑…”阿娘依舊絮絮叨叨,卻轉(zhuǎn)身為我系上行囊。“這次去哪?”阿爹只是笑著,驟起的巽風將他的長發(fā)吹起。“下界,南澤?!?/br>31.獨木成林的巨柳在那群山蔥蘢間顯得格外突兀。巨大的透明結(jié)界無法踏入,我只能在遠處山坡的高點上,眺望那曾經(jīng)燦爛過的輝煌。病樹前頭萬木春——卻已然是深夏了。那一日,我兀自在蠻古的群山中看著遠處海平面一點一滴沉下的日落,也在那初逢新月的朦朧繾綣中乘風睡去。就像這山野幾十萬年所經(jīng)歷過的每一日那般平靜。我做了一個好長好長的夢。那是屬于獨木成林的巨柳,也是屬于一只奔跑著的鹿蜀。殊不知我離開青丘的那日,正是一晌滔天巨浪的皇權(quán)變動波震云霄。“帝姬…”我回到青丘的那日黃昏,一道小小的、穿著侍女衣裙的身影將那靠在樹下小憩的身影叫醒。而那大夢初醒的瀲滟臉龐懷中抱著的,卻是一只丑丑的、被人細細打滿了的補丁小布老虎。“帝姬…這是?”那嬌小的身影忍不住問道,話音落下,才發(fā)覺自己確乎失了言,忙不迭的像那女子告罪。“無妨?!?/br>她卻只是無所謂地笑了一笑,視線始終落在那小布偶的身上,喃喃著也不知在與面前之人說話,還是只是對自己的低語:“這么些年了…我以為早便丟了,他卻還留著…”“男人的繡花活還真是難看?!?/br>那曼妙身影像是回憶著什么,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卻無人回應(yīng)。畢竟她們終不是一路之人。“菡萏。”“…帝姬?”“我遣你去做件事罷。”“奴自當萬死不辭!”“不是什么要人命的事?!迸愚D(zhuǎn)過臉去,又是慵懶躺回了原地,平淡的語氣輕巧得,好似那黃昏燒云下淺淡刮過的風,似乎只是在說一件沒什么大不了的小事:“我要成婚了。”“…成…成婚????!…”那侍女霎那驚訝得幾乎都站不穩(wěn),不知面前之人今日說得又是哪門子笑話——畢竟沒有人不知曉青丘的帝姬成婚將會意味著什么。可女子的語氣卻仍是輕松,似乎還添上了幾分罕見的認真:“誰都可以…”“我要成婚了。”“你隨意抓一個相貌端正的男人來便是——”“這…”“當然,如果那些老家伙同意的話,女子也不是不行。”“帝…帝姬……”“去罷,快去快回?!?/br>語罷,那瀲滟的臉龐便輕輕闔上雙眸,像是小憩般地再度沉睡過去…殊不知單這一句話,便攪起了青丘長達千年的蕩蕩余波。而我終是在一陣濕漉的舔舐中醒來。一只受驚的鹿蜀在我睜眼的一瞬像是受驚似地匆匆逃遠,輕薄的云層掩不住那頭頂新出的太陽,濕潮的海風吹拂…卻將那漫天燦爛的飛雪揚起。六月飛雪。落在身上的雪花卻久融不散,輕薄得像是掉落人間的碎云。微微的怔愣之后,我才像是倏爾意識到什么,手腳并用地匆匆爬上樹冠,向那遠方眺望而去——枯木逢春。新出的柳綠在飄揚的海風吹拂間絮著滿目的雪白,漫天的柳絮將水天一線都融進了一片不化的霧靄。一枕清風夢綠蘿,人間隨處是南柯。我知曉,這春,終是要來了。屬于人間的春天已過——那將會是屬于另一個人的初春。————真.批閱十日,增刪五次(;072820112820`)359、青崖人界,青崖鎮(zhèn)。一望無際的荒漠戈壁躁動著初夏升騰而起的裊裊余溫,熾熱得將空氣都氤氳蒸騰,而一線之隔的關(guān)門之內(nèi),潺湲的清徹的河川潺湲穿城而過,五柳成陰,整齊劃一的青石板沿河一路鋪就,所到之處莫非一片江南小鎮(zhèn)葳蕤濃稠的夏意。淺鑄的月橋上人聲鼎沸,偏西的日頭掠影斑斕地映照著摩肩接踵的來往客商,頭戴巾包、牽著二三雙峰駱駝的異域來者兼而有之,杳杳悅耳的駝鈴聲晃蕩著穿梭其間,來往的漢人紛就,卻無一人有何怪異驚奇的表情,確乎早已司空見慣。耳語之間,確乎還能清晰聽見那參雜在市井吆喝間,晦澀磕絆夾雜著異族口音的交談詢價聲步步緊逼,切磋著在交易中謀得分寸之利,隨著夜幕淺淺低垂,白日蓄積的暑氣在那亙古不變的長河中漸消,驟明各色的燈籠垂晃在來策的晚風間,一線之隔,荒漠的凄孤與那行人游織的綠洲涇渭分明,造就又一日的邊陲繁華。而這般之景,不知在這佐哈河的光影碎片中,倒映了多少輪回。那是來自于黎凡特異域商人跨過數(shù)萬里沙漠帶給她的名字,甚至那攜琴游歷的唱詩歌者都曾在荒涼的酒館中,為她淺淺吟唱——佐哈,意味著光明。………“各位!這上回書說道,這元符、艮山、樓越并稱這上古三大修仙名派,然這歲月磨礪,樓越一派早在萬年前的內(nèi)變爭權(quán)中已衰頹消弭,如今這天下兩支長流,唯有元符、艮山二者并行,再加之近千年新振崛起的丹心、兌澤其二,已然分而并坐如今這修仙修道頭四把交椅?!?/br>話音方落,這臺下卻是一片噓聲。“魏老!這修仙四派你這月初方且說過一回,莫不是無何新故事,還來誆騙大家的茶水錢罷?!”樓臺之下,便有一坐的近些的粗袍男子磕著瓜子帶頭揚聲起哄。“就是就是!我們可是交了茶水費的!你家茶樓莫非有你這一張金嘴,區(qū)區(qū)一壺茶哪能賣到二錢銀子,這不是坑人麼!”“對對對!這修仙四家我月初便來聽過啦!”“換一個換一個!不若就退錢!”“對!退錢退錢!”臺下一眾聽者,紛而揚聲起哄道,更有甚者已然激動地拍桌而起,令得那旁侍的小廝擦了一把又一把的冷汗,把難做的眼神一個又一個不要錢地往臺上拋。‘碰!’檀桌之上醒木一響,枯槁的手像是不慌不忙地在當著眾人四籟俱靜的面容緩緩喝了一口桌角的功夫茶,花白的胡子微揚,待至那瓷碗當啷一聲被再度放回原位之時,那臺桌之上依舊滿面精神的蒼老人影才輕咳一聲,再度揚聲道:“諸下莫急…這今日的內(nèi)容,定不會令堂下各位失望!這修仙四派老朽已是講了多回,然但問各位一句,諸下可知這新興而起的兌澤一派,又是靠得什么名頭,才坐穩(wěn)了這四分有一的交椅?”堂下瞬時嘩然,一片的議論紛紛。“孰人不知?!當然是那穩(wěn)坐新一代修道頭把交椅的綾杳仙子!”“就是就是!”便又有人嚷道:“我聽聞這綾杳乃是人族萬年不遇的天賜靈根,除卻當年在樓越一派不幸橫死的那個天賜靈根之外,乃是除了三萬多年前元符的葉文堯與傅溪那對紛紛隕落未得道的雙子星之外,這世間又一次出現(xiàn)的極品靈根,端是短短幾年便突破了常人廢需幾十年的練氣期,兩百年間一躍結(jié)丹,成為了這世間最年輕的金丹修士!”“我還聽說上一次四年一屆的云頂修會上,她還將那個艮山自負天才的那個楚巒三兩下便擊下了臺去!狠狠給了那目中無人的艮山一個大大的耳光,當真是精彩極了!”“還有她的身世…”“對對對,我還知曉啊,她……”“……”便聽得臺上的醒木又是重重一響,堂下倏然無聲,目光匯集之處,那老者輕咳一聲,捻指輕輕捋了捋那花白的一撮小胡子,不緊不慢才道:“不錯,如諸位所言,老朽今日所講的,便是那兌澤的綾杳仙子。”“這便還要從這那四年一屆的云頂修會說起?!?/br>…….“…說時遲那時快,眼見著那綾杳仙子虛晃一招,眼見便要跳出圈外,楚巒更是乘勝追擊,尖銳的槍尖未又絲毫憐香惜玉,那貫日的長纓飛舞,只聽得那一聲凌厲的破空之聲與那銳刃齊鳴——”‘碰!’醒木一響,眾人之心更是隨著那跌宕的劇情起休,就連那旁側(cè)的茶湯都顧不得看,任其放著變冷了去。而那老者像是故意吊人胃口般略略一頓,才在眾人恰到好處的揪心之中,語氣微緩:“再一看,嘿!那近在咫尺的綾杳仙子已是蹤跡不見,這槍尖戳破得,不過只是她的幻身掠影。”“呼——”臺下聽眾,長須一氣,俱是為此狠狠掬了一把冷汗。“聽聞這綾杳仙子貌美不已,艷絕修真,端是那新上任的新皇都曾一見而誤,都愿以國庫為聘,娶她作那皇后,只可惜被婉拒了,這等佳人,那楚巒端是也下得了手?”眾人唏噓間,那臺下坐得近的粗衣身影又是發(fā)話,磕著瓜子嘖嘖稱道,便聽那堂中有人駁道:“這人族幾國雖在萬年前合統(tǒng)為一,哪又比得上那仙界的廣大,綾杳仙子不嫁新皇乃是有更高的理想,乃是我們這般燕雀平民可比的?”“嘿呀!你們兩個別打岔!我還想聽著魏老繼續(xù)往后說呢!”“就是就是!快閉嘴罷!”“接上道,這綾杳與那楚巒可謂是這上山虎遇到下山虎,云中龍遇到霧中龍,還未等那楚巒霎那緩過身來,那先步而出的綾杳卻是更快,一招制敵,甚至未廢吹灰之力,便依著那慣性的巧勁兒,將那自視甚高的輕敵者推下了武臺,而那破綻,也不過是她故意引其來攻,所作的一個陷阱?!?/br>“與此這般,被稱作修道奇才人人追捧的艮山楚巒從那日起便被橫空殺出的綾杳推下了神壇——而對冤家的長達百年的競爭,便已也已然拉開了兌澤徹底揚名的序幕?!?/br>“不過回到這兌澤來說,如此厚實的起業(yè)家底來源于這數(shù)代綾家人的苦心經(jīng)營也是到底是實話,這兌澤的崛起看似走的是元符的老路,卻并非那般順暢,其中最大的一點,便是這拜入兌澤門下不可半途而廢,若是要走,也非要廢去其靈根修為,再者一點,便是要易姓為綾,徹徹底底地成為這綾家之人?!?/br>“故此,這也是這兌澤雖為四大修道門派之一,實則門生也好,名聲也罷,端得都是最末,若真要論起理來,綾杳一人的名聲就大抵撐起了兌澤的大半,而這天下,知綾杳而不知兌澤者不乏其善,每年更是有許多天資綽約的大才為此而拜入兌澤門下,以睞美人親澤?!?/br>眾人端是嘖嘖。“那綾杳這般,為何非呆在這小門小戶的兌澤,若是假使去了元符那等底蘊深厚的大派,前途豈不是更加光明,還不比必被這等門第拖累!”“這話自然好。”那臺上老者聞言卻是輕笑,“可追究到底便差在了這里。”“當年元符一派的文堯傅溪雙星,皆因紅塵俗世而不顧正道,泯然眾人,元符有心卻也無力管控其二者,但這綾杳卻是大不相同——”“如何?”然還未等那臺上之人作聲,那磕著瓜子的粗袍身影卻搶答道:“那綾杳仙子乃是綾家老門主綾沉實打?qū)崕Т蟮挠H孫女,其他門派哪能挖得走?!”“可這…我前些年有幸觀摩過一場云頂修會,那老爺子我也見過,相貌平平,哪能生出那等漂亮的孫女?我可不信!”“這便是老朽要說的。”那臺上之人一發(fā)話,便輕松奪過了兩人的話頭,往下繼道:“這般可是秘聞,老朽況有一老友的孫兒拜入那兌澤門下方才得知的辛密,各位今日來怕是有?!?/br>故意壓低的聲線愈說愈神秘,令得霎那哄堂寂靜,確乎連一根針掉在地上的聲音都清晰可聞。“綾杳的生父乃是那老爺子壯年便夭的單傳小兒綾闊,而兩百多年前也是老爺子綾沉謊作下山游歷,其實不過是代為撫養(yǎng)那生母不詳、父親又早逝的綾杳,待到十六年后帶回門派,那綾杳已是過了那練氣期,萬年難能一見的卓越的天賦靈根才令得其在云頂修會上初次展露頭角,一躍在兩百年間將那幾乎無人知曉的兌澤送上這修道門第的頂端?!?/br>“嘖嘖嘖,這當真是天生的神女?!?/br>“就是就是!”“不過魏老,話說綾杳仙子與那楚巒的冤爭百年有余,那小子當真一次都未曾贏過?”比起玄之又玄的身世,市井小民間還是對江湖廝殺的愛恨情仇要感興趣得多。“自然是有過一回?!?/br>那老者輕輕捻了捻胡子:“便是在兩人交手第三次云頂修會時,那楚巒痛定思痛,自創(chuàng)了一套新槍法,綾杳避之不及——”“胡說!那次分明時他個臭小子耍賴!在那暗器上涂了虛步散!”茶館空蕩蕩的二樓欄畔的一張方桌上,一位嬌小的少女軟拳一錘,憤憤幾乎將面前小杯的茶湯都灑了去,滿臉地不滿憤憤。“還有還有之前那個藥王谷的老頭,二話不說就想來搶玉,欺負小孩子,包括那個新皇其實他是個祖?zhèn)餍远d頭——”眾人震愕間半晌無聲,卻在那遠處天光徹底落下的一瞬,二樓微敞的窗口轟隆一聲碎成一片木渣,爆裂而開的打洞里跳進一個穿著黑衣黑袍的夜行衣的高大身影,順勢向那坐在二樓嬌喝的嬌小身影抓去:“終于找到你了?。?!…快與我回去!?。 ?/br>眨眼之間,兩人已然交手十數(shù)個回合,那嬌小的身影靈活躲過那橫劈的肘擊一掠,便往那堂下眾人密集之處側(cè)身跳去——“老頭,這次講得不好,上次葉文堯的那出你還沒講完呢!”眾人sao亂中,那小巧地身影若小鹿般腳尖輕點,老者便眼見著自己桌上的那塊醒木直直向那遠處的木窗飛去,硬生生破開了一個大洞。倏然之間那黑袍身影氣勢洶洶地已然追至那破窗之處,與此同時傳來的嬌喝,卻帶著那瓦片叮叮當當破碎的聲音,從頭頂上傳來——“先借用一下,本姑娘下次買個新的還你!”俯仰而去,那婀娜畫著千奇百態(tài)各異飛天舞女的精致吊頂,已然落魄地只剩下一個黑乎乎的空洞,孤寂的月影落下,照在那已然傻了眼的蒼老面容上。“綾杳?。?!”那黑衣男子聞聲而去,徒留一地雞毛碎皮——還有一方不知何時,像是被人暴怒之間深深釘入木墻之上的銀錠子。360、夜叉燈影光簇,蕤蕤的佐哈河上星辰點點,來往的人群依舊擁擠熙攘,夜晚悠揚的駝鈴陣陣,撩起一波又一波大漠直上的孤煙。夜華初上,月上柳梢頭的平靜卻被一道從步履疾風,從頭頂迅速掠過的嬌小黑影踏破,石磚橫瓦在那疾掠而過的身影后凌空墜下,叮叮當當殘破地碎落的了一地,然在人群的sao亂還未止歇,便又見一道后知后覺追逐而去的高大身影再度將那搖搖欲墜的斜瓦碎了個精光,夜色下,此起彼伏的抱怨驚異聲向那星火葳蕤的佐哈河方向一路延申而去。………“小二!將你們這的好酒好菜通通給小爺我端上一通!”辰光點點的盡頭之處,波光浮影承載著一道戴著巨大帽兜的身影踏門而入,來者行色匆匆,卻是一路目不斜視,徑直朝著那最為陰暗僻靜的拐角一桌行去。“這位…爺?”那隨侍的小二一路跟從,在對方那顯然刻意壓過的低嗓聲落下后有些局促尷尬地搓了搓鼻尖,寬大斗篷顯然掩不住那蜷藏在內(nèi)里的嬌小人影,小二思襯著,對方大抵又是哪家少不經(jīng)事意氣之下跑出來的貴公子,機靈的眼珠子轉(zhuǎn)了轉(zhuǎn)卻躬身開口笑道:“這般入夜了,小店這等死角的光線不好,還請移步上坐。”“不必,小爺就喜這僻靜的地處?!蹦堑廊擞八仆耆荒偷財[了擺手,催道:“你這小子怎這般多話?想把爺餓壞了不成?還不快些上酒菜來!”“是是是。”那小二陪笑著躬身應(yīng)著,繼卻轉(zhuǎn)身,朝著那廳內(nèi)額匾上的大字一指:“可是這位爺,小店這是茶館——”“這外頭夜黑風高的,您莫不是來錯了?我們且只供應(yīng)香茗?!?/br>話音方落,便聽那堂內(nèi)為數(shù)不多的眾客發(fā)出幾聲哄笑。“茶便茶,左右你上最好的便是,啰嗦什么!”那嬌小的人影卻也有幾分惱羞成怒,被遮擋在斗篷陰影之下的耳根也尷尬地氣紅了去,語氣沒好氣地擺了擺手道。“自然,只是小的想先提醒您一句…”“你先上了便是!??!”“這…”言語未盡便被打斷,小二只好悻悻弓身邁入了那柜簾之后。片刻之后,一股仿踏雪月而來的茶香飄揚在整個大廳,無不令人曠目提神,來往眾客均是時不時向那陰暗之處的身影轉(zhuǎn)頭探去,那悠揚的茶香繞梁不絕,那躲在斗篷之中的身影卻不知背對著眾人自顧捯飭著什么弄了半晌,茶香繞梁不絕,卻半晌未得一飲,而待至那香茗幾乎放涼,才見那身影仿似口渴般如牛飲水地將那茶湯毫無形象地一飲而盡,末了還似狠狠皺了皺眉,自顧?quán)洁炝艘痪洹蹩嗟孟駛€藥湯’,吐了吐舌便將那茶碗遠遠推開,令得那柜臺之后侍奉的小二眉頭皺了又皺。然那待至他方想上前,便見大門沉重地吱呀一響,還仿若被人狠狠撞開似地彈了一彈,額間因嫌棄深蹙的眉頭皺得更深,卻在下一刻轉(zhuǎn)為了迎客的陪笑。“這位客官,您是想要喝些——”“我不喝東西!”那氣喘吁吁的身影便緩著氣邊將四處打量著將一覽無余的大廳盡入眼底,待到須臾之后將氣喘勻了,才將頭上的兜帽摘下,露出一張頗為俊秀年輕的面龐,與那來時氣勢洶洶的動作好不相符:“勞駕,在下的師…家妹離家出走了去,在下一路追隨不想在這附近丟了蹤影,這才只好一間間冒昧打擾一回,不知這位小哥可見得一位女子來過?”話語方盡,男人卻還趕忙在胸口一處比了比一個位置,接道:“大概有這般高,輕輕瘦瘦的,十六七歲的模樣?!?/br>“這…”在座之客在須臾的面面相覷之后,盡是轉(zhuǎn)身,望向那躲藏在黑暗中,確乎完全符合男人所描述的嬌小身影。“本店…本店目下均是男客,那位大抵只是個小公子罷了?!?/br>男人卻也仿佛在入店之時就注意到了那個過于可疑古怪的人影,講話之時,至始至終那道銳利的鷹眸都將那背座著的嬌小身影鎖在眼中,那小二一路講著,卻已然見著那男人大步趨向,徑直邁向那過于可疑的身影方向。“多有打擾——”嘴上這般客氣地說著,愈是接近,那男人的步影卻放得愈輕,身上的肌rou仿佛霎那間緊繃而起,一副像是對付山野猛獸般蓄勢待發(fā)的模樣,嘴上卻故作輕松地禮貌道:“在下是為找尋出走的家妹而來,不知這位小公子可曾見過在下的家妹…?”“若有線索,在下必定予以重謝…”那話頭邊說著,蓄勢待發(fā)的大掌已然想那始終靜靜背座著的人影探去,卻在觸及那輕薄肩膀的前一刻,那道躲藏在斗篷中的嬌小身影卻猛然轉(zhuǎn)過身來——“這位公子真是說笑了,我只不過是來喝個茶,又怎會見得你那什么勞什子家妹?”寬大的蓬帽被信手摘下,那張躲藏在陰影中的面容終是暴露在燈影之下時,在座各位均是倒吸一口涼氣,就連那寬厚的身影也被似被驚得猛然倒退兩步。“這…!”蜿蜒而下的傷口幾乎遍布半張面孔,攪得那所見之傷深可見骨,那小公子的手分明還捂著自己的左眼,另外半張臉卻端得是俊秀非凡,可對比之下的另半張面孔,卻仿似從血淋淋的修羅地獄中趴出,襯著那陰惻惻的光影,所見之猙獰,令人不寒而栗。“小時淘氣出獵遇上了熊,只好在被生生啃掉了半張臉,勉強保下了性命——”那嬌小的人影索性一步步逼上前來,臉上掛著溫和的笑意,一步步走向那霎那被嚇傻了去的男人,仰頭笑著贊道:“這位公子好生俊朗…也不知家妹姓甚名誰,長得又是什么模樣…還有這所謂的重謝又是什么?…”“我人跡通廣…若是幫你找到了——”那嬌小的身影已一步一步逼上前來,緊貼著男人仰頭道:“不瞞公子,在下素有斷袖之癖,端是愛你這般的美人,當以日日疼愛…”卻在眾目睽睽的下一刻,像是不經(jīng)意放下的左手處,明晃晃滾落下一顆圓滾滾的白色珠子,繼是頗有彈性般,在腳下彈了幾下,繼是咕嚕咕嚕滾到了不遠處一個男客的腳邊。“鬼…鬼啊啊啊?。。?!”“他的…眼珠子…眼珠…….!??!”“啊啊啊啊啊啊啊?。。?!”“救命…救命啊啊啊?。。。 ?/br>那放下的左眼處,血目空洞地凹陷進了一片陰影之中。“啊哈——”眾人屁滾尿流作魚鳥散的sao亂之中,那俊秀的少年卻仿似毫不在意地笑了一笑,從黑洞洞眼眶中淌下的血仿佛流下的一行淚,擺了擺手朝那群屁滾尿流跑出的人群喊道:“嗨呀…我這方挖來的眼珠子怎得不合尺寸…看來還得找一個相契的妙人兒才是——”那道高大身影確乎已然被嚇呆,身影佇立在原地,半晌僵得像個木頭。“我說,你怎得不跑?…”那嬌小的身影笑著折回,像是故意踮腳在男人耳側(cè)輕吹了一氣:“夜叉鬼,野熊心…夜半不眠來敲門——”“師兄往后可不要再被嚇得尿褲子了,羞羞臉!”只聽得語罷,那剎那才像是反應(yīng)過來的男人惱羞成怒地抓去,大手卻只抓到了一道空蕩蕩的斗篷。那已然掠至后簾之前的猙獰面容還得意地轉(zhuǎn)過身來,朝著男人嬉皮笑臉地做了一個鬼臉:“不知這回可是不是嚇尿褲子了?還想抓到我,你且告訴那個老頭子我還要再玩?zhèn)€兩年!往后便沿著大漠一路去西域,他要是再逼我我就再不回去了!”“綾!杳!??!”那咬牙切齒的聲線簡直要將面前的嬌小身影在齒間磨碎,然在那人影確乎即將要向那后院捷徑之路邁步狂奔而去之時,卻見撩起的簾外庭中,卻好似坐落著一道黑影。小姑娘見著那黑影莫由來地腳步一頓,然在須臾之間已然喪失了最好的逃脫時機,惱羞成怒氣得滿臉怒紅的男人已然逼至眼前,兩人這般交手,便霎那將那裝修雅致的大廳破壞得狼煙四起。小姑娘顧不得回頭去看,抬手接了對方一套使勁渾身解數(shù)的組合拳之后,借著空隙隨手便將身旁的桌椅向男人方向丟去,男人側(cè)身方避開,便見那嬌小的身影確乎又要故技重施一番,想要破窗而去,男人卻并不上當,反朝著那屋頂之上先一步掠去。“笨綾通!我就說你這腦子還得回山再練練幾年嘛!”卻見那作勢的小姑娘已然臨空翻了個跟斗,嬉笑著再度沿著原來的路線朝那后院的方向跑去。“哎呦!你這小子,快給我讓——”然下一刻,電光火石的劇烈的碰撞,令得相撞的兩人同樣摔了個四仰八叉,綾杳不顧那一身的痛,方想將下意識拽著一齊倒下的身影推到旁邊,轉(zhuǎn)目卻愣愣地,見著自己手上拿著的一整條零散的、孤獨的手臂半晌未反應(yīng)過神來。“啊啊啊啊啊啊?。。。?!師兄?。?!鬼啊啊啊啊啊啊啊?。。。。?!”小姑娘的一頓受驚后的亂叫,把氣喘吁吁準備將其當場擒獲的男人都震得嚇了一通。“綾杳?!杳杳????。?!”“掌柜的…?。?!”兩人卻眼見著倒落在原地的身影似是有些委委屈屈地從地上爬起,告狀似地朝那緩緩從簾后行出的身影跑去——兩道轱轆的影兒在忽閃忽滅的靈燈下被拉得很長。“他…不,是…是他們!喝霸王茶不說還砸了我們的店?。?!”小姑娘抖著手,嚇得當啷一聲將那截斷掉的手臂扔得許遠,抬眸卻見斑駁的殘影狼藉中,正露出一張平靜溫和的俊臉來。——————綾通【垮起個p臉】:我不過是個有事好師兄,無事臭綾通的老工具人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