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
Chapter 2
這是張宇昂第二次看見向陽了。 對,向陽,他記得她是叫這個名字。 他現(xiàn)在的記憶不太好,也不喜歡回憶,昨天的大部分事,今天就能忘,何況是那麼多年前的人。有記憶的,大多也都是伴隨壞的,拼湊起來像是缺角又深刻晦暗的拼圖。 除了她,向陽。他可能會忘記她的名字,但人卻是肯定記得的。 張宇昂和向陽是高中同學,正確地說,只同學一年,而且是幾乎沒有往來的同學。 向陽是在高三那年轉(zhuǎn)學來的,具體什麼原因,他不清楚。但她一轉(zhuǎn)來就成為班里的風云人物,人長得既好看又和藹,功課也還不錯,排名靠前,在班上更是受到歡迎,根本不擔心人際關系。 她和張宇昂完完全全是兩種不同的人。 張宇昂生性孤僻,朋友不多,話又少,除了必要的團隊活動,他幾乎一個人獨來獨往,經(jīng)常一個人待在教室角落趴著睡覺。到了高三那年的突發(fā)的意外,讓他更是對人不理不睬,或是躲到少人經(jīng)過的男廁抽煙,原本在中間的成績直線墜落,甚至未成年騎車上下課翹課都是常有的事。 在同學與老師眼中,他就是個不成材,可能連資源回收都無法收的那種垃圾,卻又無法不同情他。 這些,僅僅只是他高三的時候。 張宇昂會對向陽還有印象實在是難得。 記憶點中,有一個是她的聲音。 輕揚悅耳,一個字近似一個音符,跳躍在黑白的琴鍵上。 他曾經(jīng)很近很近的聽過,在她去上體育課的路上,而他啪嗒啪嗒玩著打火機和她擦肩而過。 那是個秋天,有微微的風,吹起她從不長不短的馬尾里偷溜出的幾絲碎發(fā),飄在空中。 一個跟她同行,他卻怎麼都記不起是誰的女同學說「真討厭抽煙的味道」 向陽輕輕地笑,回她「我覺得很特別啊,就像...」 剩下的話越變越小,張宇昂沒來得及聽,便隨各自的腳步,任風把它吃掉了。 像什麼呢?他在心底疑惑。 大概是這個疑惑撓的他總是心癢,之後再見到向陽,張宇昂總是下意識地悄悄觀察她。 張宇昂發(fā)現(xiàn)她很愛笑,無論對誰她都很開心,班上沒人要做的事她第一個跳出來。 發(fā)型喜歡扎馬尾,有時候會配戴可愛的發(fā)飾,也不像其他女同學的形象,喜歡把制服扎在裙子里,整整齊齊的,他還偷偷看過她的筆記,密密麻麻的,字體小巧可愛,也發(fā)現(xiàn)沒人注意她的時候她經(jīng)常發(fā)呆,甚至有時會一邊傻笑,像個呆子一樣,不知道在笑什麼。 對她的觀察像是一種突然形成的怪癖,持續(xù)了許久,直到張宇昂在畢業(yè)之前忽然的輟學。 再次見到她,大約是在半年前在火車站的匆匆一瞥。張宇昂上車,她下車,一樣是當年的擦肩而過,而她依舊沒有看他一眼,接著淹沒在人潮之中。 那是時隔多年以後的第一次。 按時間來算,他們已經(jīng)分別了有六、七年,所以張宇昂能在第一時間認出她,想起她的名字,對在經(jīng)歷過一連串遭遇之後的他,是一件挺不可思議的事。 第二次看見她,是在一個夜很深,月亮很亮的晚上,張宇昂剛從附近夜跑回來,經(jīng)過每天都會看見卻不曾進去過,甚至多看一眼的咖啡店。 忽地不知道在哪里的鳥發(fā)出一聲奇怪的叫聲,他眼角一瞥,赫然發(fā)現(xiàn)了她。 什麼驚鴻一瞥都比不上那剎那無法用言語表達的感覺。 張宇昂腳步不自覺的停在門外,腦袋一片空白,像是世界停止一般,努力想確認眼前的人是不是真的,而門內(nèi)的她正低著頭,不知道在做些什麼。 他一直都知道這間咖啡店開到很晚,但他對於是她,或許是店主,或許員工,感到非常驚訝。 張宇昂一時移不開腳,直到她抬起了頭,對上他的目光。張宇昂像是嚇了一跳,馬上轉(zhuǎn)開眼睛,望向咖啡店隔壁,在夜晚中顯得孤獨又幽暗的屋子,大步走去。 說來也奇怪,明明對視不到三秒,她又一直低著頭,可就是有直覺那就是她。 那個人是向陽,張宇昂非常確定,即使他們隔著一扇玻璃門,和幾公尺的距離。 那種感覺好像即使她背對他,他也擁有能認識出她的怪異本能。 她沒什麼變,依然有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扎著晃來晃去的俐落又俏皮馬尾,瀏海散落著。 不同上次在火車站時,她散著頭發(fā),長度在她肩下,稍長的瀏海扎到她的眼睛,不知是不是這個原因,讓她微低垂著眼眸。 而那不過幾秒的擦身而過,張宇昂覺得她當時的臉色彷佛有一絲的寂寞憔悴,又也許是第一次看見不一樣的發(fā)型,所以印象特別深刻。 可是話說回來,他想不通她怎麼會在這里。 就在不久前,他跟班上唯一一個有些交情的程詠盛小聚過,當然,不是想重溫過去或想聊聊天,原因是他想找工作。 程詠盛在班上以雞婆多事著稱,人脈廣,還在人力公司上班,於是找他是張宇昂第一個想到的人。 他沒找錯,程詠盛果然過沒幾天就幫他找了一間旅行社,雖然小到聽都沒聽過,又可能是他孤陋寡聞,但依他的情況有工作已是幸運,何況還有三節(jié)獎金。 可程詠盛雖然熱心,同時缺點就是話多,害得那場小聚足足聚了三個小時張宇昂才得已脫身,而這三個小時也不乏程詠盛對他輟學後各種去向經(jīng)歷的好奇。 張宇昂不愿談,對他的好奇保持沉默,只讓他知道一點,因為他必須知道。 他有案底,關過三個月,再多的,他就不肯透露了。程詠程好奇死了,卻也問不出話,於是悻悻然地說起班上同學。 他說的任何一個人張宇昂都沒有太多記憶,有名字的對不上臉,有臉的對不上名字,甚至他都不知道有這個人,彷佛他已經(jīng)完全失憶,又或者說,他根本不在那個班上。 除了向陽,程詠盛提起向陽時,張宇昂不動聲色地豎起了耳朵。自火車站一見,他一直在想她,程詠盛說起班上的時候,他也一直在等待這個名字的出現(xiàn)。 他等了很久,因為程詠盛幾乎是一個一個地說,直到最後要結(jié)束時,程詠盛才像是忽然想起來一樣,說起她的名字。 張宇昂真的差點就以為班上其實根本沒有向陽這個人,而是他的記憶扭曲,自己編造出來的回憶。 可當他聽完,臉上有些許難以察覺的失落,因為關於向陽,當年的風云人物,程詠盛能說得大多是過往,至於近況,寥寥幾句就結(jié)束了。 他說,向陽高中畢業(yè)就出國了,上次回來聽她說交了男朋友。 然後就沒有了。 總結(jié)起來,張宇昂雖然知道的不比他多,但比他新一點點。 向陽搬到和他的同一座島上生活,也開了咖啡店,像是要在這永遠扎根似的。 跟張宇昂不太相同的是,他沒有打算在島上太久。他原來是獨自在北部工作的,但只做了三個月,就被莫名其妙地調(diào)來這里。 到北部本就是想逃避,沒想到一逃,就逃到外島,什麼時候能回去也不知道。 張宇昂搬來的第一個月,住在公司名下的一間幾十年的老屋里。 房子有兩層樓,外觀像鬼片里的那種,爬滿了藤蔓,長滿了雜草,風一吹感覺搖搖欲墜,隨時要塌,好在雜草夠堅韌,拉住了它。 雖說如此,房子他也沒心思打理,一個簡便的行李包就搬了進去,住在二樓的一個小房間里。 他一人獨居,只窩在他的空間里,哪也不去,更不愛開燈,沉浸在黑暗里。除了偶爾生銹老舊的電風扇嘎吱吱地響,整棟房子都靜悄悄的。 不知道的人,也許聽見了要以為住了什麼東西。 其實來到這里對他沒有太大損失,去哪都是一樣的。 他就像流浪的人,只需要有遮風避雨的地方,有能維持生命的食物及薪水,這就足夠了。 除此之外,日子平平淡淡,跟這座島和他的記憶力一樣,沒有任何的記憶點,就僅僅是座能生存的島,有水,也有空氣。 他已經(jīng)沒有心思去給自己計較太多,枯燥乏味的日子是他努力要去適應的。 直到在這個以為枯燥無聊的2013年,再次遇見她。 誰能想到呢,竟是在這座小到讓人不知所措,連間供人消遣寂寞夜晚的夜店都沒有的小島上。 盡管他已經(jīng)不去那些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