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審問(微修)
第六章 審問(微修)
佛堂沒有燃香,半人高的香幾上放著一尊白玉觀音,玉質通透,雕刻精美。方才那股白旃檀的味道,就是從它旁邊那鼎白釉蓮花香爐里來的。 她忽然想起今晨打聽來的顧荇之的事情十八歲高中狀元、十九歲定親,之后因祖父病亡婚期被推后。 守孝期間他便自己做主退了婚,從此為官十載不再談及嫁娶。 好好一個風華正茂的兒郎,卻生生把自己活成了個苦行僧。 看著眼前的佛堂,花揚隱約覺得自己似是窺探到了顧荇之什么不可告人的隱秘,心里生出一絲好奇。 我看你很閑是不是?身后傳來花添的聲音,清冷中帶著譏諷。 花揚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推門的手一頓,往身后看去。滿室斑駁的陽光里,一名身材纖瘦的女子低著頭,從書架后面行出來。 她幾乎要給氣笑了。 面前的人抬起頭來,那樣柔和淡雅的眉眼,再配上她一貫寡然疏離的神情,這不是花添還能是誰? 沒想到為了一個任務,她竟然追到了這里來。 四目相對,兩人都保持著淡淡的笑意,然而空氣卻好似燃了起來,周圍都是噼里啪啦的火星。 花揚嗤笑了一聲,故意挑釁道:師姐頭不痛了? 眼前的人果真被氣得挑了挑眉毛,沉著臉轉開話題道:樓里讓你待在顧荇之身邊探聽陳珩一案的消息,不是讓你來逛書房。 花揚若有似無地嘖了一聲,反問到,探聽消息難道不該從書房暗室一類的地方找起? 花添沒有回答,行過來一把推開了花揚面前的門,就是個什么都沒有的小佛堂而已,你有興趣調查這個,不如問問顧荇之今日去了哪里。 哦?花揚轉頭看她,眨眨眼睛問到,去哪兒了? 大理寺獄,花添也不繞彎子,直接道:陳珩被殺當晚,那個負責在宮前道巡邏的殿前司侍衛(wèi)被找到了。 所以呢?花揚蹙了蹙眉,一臉的不解。 花添依舊是冷著一張臉,語氣平淡,所以這個消息,不該是我來告訴你的。 切~花揚渾不在意,翻了個白眼,直截了當?shù)貑柕剑沁@人要殺了嗎? 花添對她這直來直往的性子無語,沒好氣道:人都在大理寺獄了,貿然行動風險太大。再說一個巡衛(wèi),螻蟻而已,樓里只對顧荇之感興趣。 末了提腳要走,不忘又囑咐了一句,另外,陳珩的府上記得去看看。 花揚對她這頤指氣使的態(tài)度很是不滿,撇嘴反問,樓里派你來協(xié)助我的? 樓里派我來監(jiān)視你。 協(xié)助我。花揚咬牙,認真強調。 花添若有似無地笑了一聲,轉身前漫不經心地提醒道:那顧荇之看樣子不是個好cao縱的,我擔心你還真是什么都探聽不到,不信你試試。 花揚憤懣,他一來就把我關在后院,寢屋還隔著個回廊,讓我怎么盯? 花添腳步不停,留下一句,你不是天下第一嗎? 想辦法啊,天下第一。 花揚: * 大理寺,監(jiān)獄。 幽暗逼仄的審訊室內火光絮絮,霉臭的草墊混雜著陳舊的、新鮮的血rou氣息格外地刺鼻。 正中間的桌案上放著一盞白瓷茶甌,邊緣結了水珠,茶水已經涼透了。一只玉琢般的手無聲地撫了撫,紫色官服的袖口往下滑去一寸,露出同樣白皙的手腕,倒是不輸那透亮的白瓷。 大人,大理寺卿林淮景俯身過來,壓低了聲音道:屬下已經問過了,這人確實什么都不知道。 顧荇之沉默,只是看向跪在面前的殿前司侍衛(wèi),仿佛沒聽見林淮景的話。 陳相遇害當夜,應該是由這名侍衛(wèi)在宮前道巡邏的。然而一直到了丑時三刻,陳相身亡一刻鐘之后,這人才慌忙去了殿前司匯報。 而錯過案發(fā)的原因,據他交代是因為內急,恰好去了趟便所。 恰好,就是這么恰好。 顧荇之可有可無地笑了一聲。 殿前司,在內為皇宮禁衛(wèi)、隨駕即為皇帝近侍,護衛(wèi)左右。可當今的南祁朝堂中,誰不知道殿前司指揮史是右相吳汲的人。不僅如此,顧荇之思忖著抬眼,目光對上身側的林淮景,淡然一笑。 吳汲的手看來已經伸到了大理寺。 顧大人?林淮景見眼前之人久久地沉默,一時心中忐忑,試探著問了一句,可還有什么疑慮? 顧荇之笑意更甚,原本就清朗的眉眼此時顯出幾分坦蕩,溫聲道:疑慮倒是沒有的,只不過想讓林大人見一個人。 話音落,那只骨相優(yōu)美的手在桌上落下一叩,宛如擊琴。 身后的牢門被打開,秦澍親自押著一個人行了進來。待到走近,林淮景和跪著的侍衛(wèi)都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既然林大人問不出來什么,不如讓本官代勞,問問這個殿前司隊正吧。 林淮景怔忡,跪著的小侍衛(wèi)也跟著晃了晃身子。 陳相被害的那晚,確實應當由這名侍衛(wèi)在宮前道執(zhí)勤的。可是當夜殿前司里一向跟他要好的隊正,因為母親病重而辭官,臨走前約他一聚。 他本就嗜酒,情緒上來,一喝便忘了時間,等到反應過來,上職的時間已經過了。 當朝左相被殺,他在執(zhí)勤期間擅離,還涉及酗酒,若是被發(fā)現(xiàn)就是個死。 他想著反正隊正已經離開了金陵,此事除了自己以外,無人知曉。 再加上殿前司指揮史是右相吳汲的人,出于各種明里暗里的原因,右相都會想方設法讓殿前司與陳相之死撇清關系。如此一來,定會保他。 可沒曾想,顧荇之竟然棋先一招,把那個已經離開的隊正給找了回來。 林淮景心頭一跳,故作不解道:顧大人這是何意? 顧某只是聽聞事發(fā)之前兩人見過,既然林大人問不出什么來,顧某想著也許讓兩人見上一面會有幫助。他還是那副云淡風輕的作派,聲音溫溫的,聽不出任何怒氣。 林淮景心里沒底,可顧荇之身負徹查陳相之死的皇命在身,他也不能反對,便只得硬著頭皮退到了一邊。 顧荇之示意秦澍將人帶了上來。 小侍衛(wèi)看見隊正,明顯慌了神。兩人無聲地對了個眼色,小侍衛(wèi)又很快平靜下去,低頭跪好。 大人要問什么?一片沉默中,林淮景先開了口。 嗯,顧荇之應了一聲,并不看他,低頭看向跪在面前的隊正,問到,一月二十七日晚,你們可見過? 兩人聞言對視一眼道:見過。 嗯,顧荇之點頭,轉向隊正繼續(xù)問,你是什么時候跟他分開的? 回大人,是在子時之前。當時他說要回去上職,卑職不敢耽擱,便走了。 是這樣嗎?顧荇之轉向小侍衛(wèi)。 是、是回大人,是這樣的小侍衛(wèi)答得戰(zhàn)戰(zhàn)兢兢。 嗯,顧荇之點頭,依舊是淡淡的態(tài)度,繼而抬頭看向站在一旁的林淮景道:本官問完了。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愣了愣。 跪著的兩人面面相覷,林淮景一臉錯愕地看了看顧荇之,又看了看秦澍,半晌才支支吾吾地問到,問、問完了? 顧荇之嗯了一聲,起身對著秦澍道:這兩人你帶回刑部,分開再審。 秦澍不解地歪了歪頭,卻聽顧荇之補充道:兩人之中誰先招供,我會親自向皇上求情,免他不死;另一個 他頓了頓,拉長的尾音清潤而干凈,像秦淮河上的春日暖陽。 另一個既不會說話,舌頭留著也是浪費,拔了吧。 林淮景腳步一顫,看著眼前這個謫仙般的翩翩公子,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整理衣袍的手一頓,顧荇之于火光之中回身,對著秦澍又吩咐道:方才隊正說兩人分開的時辰秦大人可記下了? 記下了。秦澍點頭。 嗯,顧荇之眼光向下,落在臉色慘白的兩人身上,面對問詢,做假證、說假話是個罪名秦大人可清楚? 秦澍聞言眼睛亮起來,看著顧荇之強忍笑意點了點頭。 他是真沒想到,讀了一輩子圣賢書的顧侍郎竟然也有這么jian詐的時候。 這名隊正其實是他兩日前找到的。當時顧荇之去了江縣,料理覃昭的事。秦澍獨自審了他整整一日,愣是沒從他嘴里翹出半點東西來。實在沒轍,才找到了顧荇之。 誰知他直接將人帶來了大理寺。 親眼見了小侍衛(wèi)被嚇得六神無主的樣子,再面對顧荇之開出來的條件,大約任誰都不會再等著被出賣。況且就算隊正不招,只要小侍衛(wèi)松了口,一樣可以由此突破。 與其親力親為,不如把矛盾拋出去,讓他們自己博弈。人與人之間的信任,永遠是最經不起考驗的東西。 你說這事會跟吳汲有關嗎?秦澍追上顧荇之的腳步,低聲詢問。 有,也沒有。 模棱兩可的一句話,秦澍聽到不禁腳步微頓,世人皆知陳吳二相勢同水火,如今殿前司又被拉扯進來,吳汲怎么可能與此事沒有關系? 原因你方才已經說了。 ???秦澍一臉無知,又追了幾步,干脆扯住顧荇之的袖子道:你個顧和尚把話說明白一點啊! 紫色官服被扯得一歪,顧荇之蹙眉回身,眉眼間少有的露出些許慍色。 他將袖子抽回來,一邊整理一邊道:正是因為世人皆知他們不合,我若是吳汲,要動手根本不會經過殿前司。況且,主和派中想置陳相于死地之人數(shù)不勝數(shù),身為一朝右相,我何必自己動手,給他人當?shù)妒梗?/br> 一席話問得秦澍無言。他更加不解,擋住顧荇之的去路繼續(xù)追問,那你說有又是什么意思? 顧荇之還是那副波瀾不驚的表情,看著秦澍補充道:因為方才的推論只是一般情況。若是因為權利黨爭,吳汲斷不用如此急迫的手段處理陳相,但若有意外呢? 秦澍歪著腦袋蹙著眉,一臉的不解。 顧荇之看著他那副傻樣,嘆口氣道:若是陳相知道了什么會立刻威脅到他的事情,我若是吳汲,便會用最簡單直接的方式動手。 袖子被理平了,恢復了一絲不茍的顧荇之這才提步,向著候在大理寺外的馬車行去。 可是甫一上車,車壁卻被人摳住了。 你做什么?顧荇之看著面前那張笑得諂媚的臉,蹙了蹙眉。 嘿嘿!秦澍干笑兩聲,跳上了顧荇之的馬車,挪動屁股將他往旁邊擠了擠道:顧侍郎足智多謀,小弟佩服得五體投地,不如趁得今日去顧府一聚,品茗賞香,討論下一步應當如何行事。 某人懶得動腦子,決定守著這顆能幫他省頭發(fā)的腦袋。 顧荇之沒好氣道:府上粗茶淡飯,恐會怠慢了秦侍郎。 口腹之樂乃身外之物,哪能比得上與知己暢談。說完也不給顧荇之反對的機會,伸手敲了敲車壁,示意車夫快走。 姑姑:早叫你多讀書,囚徒困境知道么? 秦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