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游（二）

    夏日游，楊花飛絮綴滿頭。年少輕狂，任意不知羞。為比花容，一身羅裳玉搔首。休言愁！

    我與阿回相識于十七歲。

    彼時我是一名采蓮女，而他是北平來的大少爺。

    江南可采蓮，蓮葉何田田，魚戲蓮葉間。

    越溪女，越溪蓮。齊菡萏，雙嬋娟。嬉游向何處，采摘且同船。

    彼時小暑將至，日暮時分，我與姑娘們乘小舟出沒蓮蕩中，輕歌互答，采摘蓮子。

    浩渺碧波，碎金涌動，荷花水澗中，菡萏香氣盈袖染衣。

    姑娘們的嬉戲笑聲傳遍了整個芙蓉渠，本該是兩人一船，與我搭檔的姑娘家中有事請假了。

    我屬實有些無趣，便搖著船槳，慢悠悠的蕩漾在碧波之間。

    我搖著船行到了一個人煙稀少的蓮花池里，彼時四周分外安靜，只我一人，偶有蛙類鳥蟲鳴叫，我擱下船槳，躺在船上，望著傍晚時分的天。

    隱隱約約睡意有點上來了，忽然船周水花蕩漾，泛起點點漣漪。我嚇得頓時驚醒，雙手死死攀著船身。

    我平復惶恐的心情，好奇地將腦袋顫巍巍探出去往水面看，深怕瞧見什么不干凈的東西。

    忽然，有一尾美人魚浮出水面，露出頭來。

    我被濺的滿身水花，嚇得失了語，直勾勾的對上那條美人魚的眼。

    民間多有傳聞，若遇儒艮，千萬不能直視它們的眼睛，與它們的歌聲一樣，會叫人迷失了心智。

    我一眼不眨的盯著他，早就將老人言拋之腦后。

    此時霞光漫天，流光彌散，在他身上渡下一層淺淺的暮光，那人膚如瓷，容如玉，臉上落著水珠，像是從芙蓉渠里修煉成精的鯉魚仙人。

    他見到我似也愣了愣，隨即仙人朝我彎起眸子，露出燦爛的笑，手里捏著一朵濕淋淋的芙蓉花，別在我鬢間。

    仙人贈我花，我饋之以蓮

    仙人朝我笑，我也展露顏

    我與仙人，相顧無言，言笑晏晏

    日暮西頭，帶月荷鋤歸。

    姑娘們裝好蓮子，輕舟搖曳，駛向岸邊。吳儂細語輕輕唱，唱的是什么？

    浩唱發(fā)容與，清波生漪漣。時逢島嶼泊，幾伴鴦鴛眠。襟袖既盈溢，馨香亦相傳。薄暮歸去來，苧羅生碧煙.......

    秋日游，落英繽紛花滿頭。兒郎情深，依依雙淚流，恨離愁。不忍別，待到山崩水斷流！

    第二年秋，我與阿回兩人的心彼此貼近，卻始終未將這層窗戶紙戳破。

    自去年盛夏相識，他便隔三差五從北平趕來見我。

    江南小橋流水人家，自有一派旖旎溫柔。

    我們踏遍了山塘街、香溪河，我教他抓魚釣蝦，摘野果。

    我們在烏篷船上賞景，小船搖搖晃晃的蕩在碧波間，遠處還有老人撐著小船捕魚。

    青瓦白墻，小橋流水，綠水紅梅。

    沒事的時候，我與阿回會搬來一張凳子坐在門前發(fā)呆，聽著雨敲打屋檐的聲音，阿回喜歡蹲在青色石板上看水滴在荷葉上滑落。

    他是個不慣愛說話的性子，我也不知聊些甚么，他便絞盡腦汁的想出話頭，卻頻頻出錯。時常問一下好笑的話，譬如今日家中做了甚么菜？發(fā)生了甚么逗趣兒的事？

    我們聊江南水墨，青瓦白墻，唐詩宋詞，漢服歌賦，配飾丹青，才子和佳人。

    也聊彼此的生活，小時候的經(jīng)歷，偶爾談論如今時事。

    我是沒去過北平的，便好奇的聽他描述他的故鄉(xiāng)。

    阿回說北平天氣干燥霧霾灰塵厚重，也說那兒紙醉金迷酒池rou林，好不熱鬧，可他卻不喜歡。

    阿回說自己不堪束縛，厭倦了爾虞我詐的環(huán)境，不愿繼承家業(yè)，向往歸去來兮的生活。

    阿回又說他的夢想是住在江南小鎮(zhèn)里，宅子不需要太大，能在院子里種一棵杏樹就好，養(yǎng)兩條小狗，一只叫將軍的小貓，平平淡淡的生活。

    秋意漸濃，白露至，磕磕碰碰，晃晃悠悠，不知是誰執(zhí)起誰的手，夜晚寒氣逼人，心卻熱了。

    阿回在這里呆了幾日，被家中召回，準備離開，沒有告知我。

    從旁人口中得知消息，我從家中匆忙趕過來，阿回差一刻便要上車。

    我遙遙望著他的背影，定在那兒。

    他扶著車門，似是有所感應，轉(zhuǎn)頭朝我看來。

    我開口想要說點什么，卻跌進他眼里含笑的淚波。

    那一刻，我做了生平最大膽的行為。

    管他女子要矜持，行為要得體，通通都是狗屁！

    我邁開腿，朝他飛奔過去，下一秒，被他接住，落入他懷里。

    梧桐葉上三更雨，葉葉聲聲是別離。

    我不愿再看他的眼，一看腸一斷。

    他的眼睛里定然有一汪湖，夜來時倒映了天際云游的星星。

    我期待對望他時，自己波瀾不驚，云淡風輕把燈塔照進他眼眸，渡來輕舟。

    可我早已沒有骨氣的淚流成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