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游（四）

    突然憶起幼時隨家人去寺廟進(jìn)香，一了悟大師與家父談及到事件舍與得。

    大師提到，舍一得萬報。舍與，即在耕耘無量福田；貪得，就是透支有限福報。

    彼時的我雖是覺著晦澀難懂，卻也將大師的話牢牢記在了心底。

    于是我此后二十年的座右銘皆以此為據(jù)。

    我不爭不搶，養(yǎng)成了一副頗為淡然的性子。

    因為佛子告誡我，人生的最高處，乃是舍。

    小舍，只會小得；大舍，才能大得；難舍能舍，無所不舍，方能難得能得，無所不得。

    這些佛箴言錄伴著我成長，已經(jīng)砌筑成牢固的高墻，卻在那人出現(xiàn)時全部被推翻，我二十年的信仰仿佛成了笑話。

    坦言講，和阿回相知相識乃至相愛，我從未將他當(dāng)作自己的所有物，彼時的我與他隔著不止一道鴻溝，我深知自己是配不上他的。

    抱著無所得就無所失的心態(tài)，對于我們的日后來看也沒有開始那么難熬。舍與得，乃是一個過程，我從未擁有過，談何失去。

    自那日離別，阿回就再未歸來。

    我心里卻無惶恐，甚至生出一陣輕松的暢意來，因為我總覺得阿回是要離開的，不是今日，就是明日，他不屬于這里。

    佛箴里有句名言，叫做：過去之際不追，擯棄塵煩；未來之事不迎，斷絕空念；眼前之妄不起，順其自然。

    阿回于我來說，不過是一場迤夢，如今夢醒，自得斷絕妄念，早悟蘭因。

    需得忘卻那道跪于佛前的影，忘卻盛夏芙蓉渠里的鯉魚仙人，忘卻阿回握住我手時紅透的耳尖。

    我望著窗外風(fēng)雨琳瑯，掉下淚來。

    心想自己還未修成那般境界。

    我是忘不掉的。

    秋日過去，寒冬將至，周而復(fù)始，便是初春。

    報紙上登出北平程家小公子與晏家二小姐將于年春結(jié)婚。

    我瞧著上頭白紙黑字，各個字都認(rèn)識，怎么組成一句話就讀不懂呢？

    想起幼時讀過范仲淹的的書，上頭有寫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不因外物好壞和自己的得失而或喜或悲。不以丟愁，不以失悲，得失相生相伴；得失，也無愁緒也無憂。

    此時此刻，我死死捏著那報紙，想來終究是沒把這些箴言參透，此刻才會如此大喜大悲，要將此生的淚都流盡。

    佛祖，春風(fēng)如今又綠江南岸，敢問明月，何時，照他還？

    春末的某一天。

    有人敲響了院門。

    我起身去開門，見到了夢里的未歸人。

    那人瘦了，眼下有青黑，風(fēng)塵仆仆的，身上裹挾著外頭的杏花香。

    我望著他，他也望著我，我朝他笑，眼淚卻止不住的流。

    何為舍？

    舍是一種開悟，舍是一種心境，舍是一種智慧。

    舍是前因，得是后果，不舍不得，有舍有得。

    世間所謂舍得，眾人從來都講如何舍，此刻我望著那人，他立在院子中央朝我笑，外頭日光正好，杏花紛落如雨。

    我終于明了，原來得是如此滋味。

    何為得？

    得是一份回報，一份收獲，一份天賜的酬勞。

    是縱使一路山高水長也要趕來見你一面的決心。

    是兩人彼此相看無言卻濕透了的雙眼。

    是一橫一縱三生石下抒寫你我的生死契。

    是一沙一世界，一塵一劫，銘刻我們每一次的重逢和離別。

    了悟大師曾提及，參透了舍得之間的大機(jī)大用，也就看破生命的榮枯盈虧，得與失。

    如今我明了，他便是我此生的榮枯盈虧，我的失，我的得。

    阿回，謝禎的愛一生一次。

    一次一生。

    我們于秋日離別，于春日重逢。

    正是江南好風(fēng)景，落花時節(jié)又逢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