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頭（1）

    打從出生開始，他就是父母口中的禍星，親戚眼里的怪胎。他們說他是人妖，說他不男不女。小時候，他覺得害怕，他知道那是很惡劣的詞匯。等到長大了，他總是想，為什么人們總要刻意地去區(qū)分性別呢？男生或是女生就必須得有什么分別嗎？他們不都是人嗎？吃飯，生活，學(xué)習(xí)，為什么非要區(qū)分他們，給他們?nèi)Χㄒ粋€框架。

    他覺得憤怒，他想就是因為這些愚昧的人，所以他才會被認(rèn)為是怪物，是骯臟的東西。因為他對于他們來說沒法分類，所以他們就要把他扔在不可回收的垃圾箱。

    可沒有人生來就想被扔進(jìn)垃圾箱的。

    小的時候，他總是委屈的想，自己不是爹娘費盡心思才求來的嗎，算命的老瞎子算了一遍又一遍，家里的女娃娃生了一個又一個，不就是為了等一個男娃嗎？

    他有命根子，他是男孩，能給家里續(xù)香火。可爹娘為什么不歡喜呢？為什么就只是因為自己又多長了個洞，他反而過得比那些jiejie更艱難了呢？他長得漂亮，性格也乖巧，即使被爹娘、鄉(xiāng)里鄉(xiāng)親叫禍星，說他把全家的福氣都奪去用來生這張好皮相了，他也能對著他們笑得比誰都甜，干活干得比誰都起勁。

    他做村里最乖最勤快的娃，這樣還不夠嗎？

    老天爺說：不夠。

    爹娘還是會因為他多吃一口飯、少干一點活而打他、罵他，山上的野果子他吃了都會挨一頓拳打腳踢，大冬天讓他穿著單衣在雪地里跪著更是家常便飯。jiejie們也還是會扒了他的褲子，看他光著屁股求她們把褲子還給他的卑賤樣子哈哈大笑。

    還好他命好，四十度的高燒不吃藥也能挺過來，jiejie扔在豬圈的褲子他也找回來了，沒有被頂死或是吃掉。

    他覺得自己挺適合活命的。

    于是他想，做村里最乖最勤快的娃還不夠讓大家喜歡他的話，那他做村里最乖、最勤快，學(xué)習(xí)也最好的娃，就會被爹娘喜歡了吧。

    他背著自己用破布縫成的書包，用著jiejie用剩的鉛筆頭，每天乖乖地去上學(xué)。他會提前幫老師把黑板擦好，幫同學(xué)把桌椅擺好、擦干凈，然后在空無一人的教室里認(rèn)真地看書。他想，他一定是村里最努力讀書的娃娃了。

    可老天爺覺得他不夠努力。

    老師上課不會點他的名字，看到他舉著手、用充滿希冀的目光注視著她，也會當(dāng)作看不見，不會叫他站起來回答問題。來福會每天把粉筆灰倒進(jìn)他的飯盒攪拌，因為他的飯盒里只有米湯，笨蛋小孩偷笑著，以為這樣就不會被發(fā)現(xiàn)。蘭花會帶著她的三個meimei圍成一個人圈把他困在里面，邊叫喊著小人妖，邊來來回回地轉(zhuǎn)圈奔跑，他被她們來回撞啊撞，踢啊踢。等她們玩夠了，笑哈哈地跑掉了。他躺在雨后泥濘的地上，抬頭看著天空，想象有一天他會變成一只小鳥，不用飛得很高，但會飛得很遠(yuǎn)很遠(yuǎn)。想著想著，視線模糊了，地面變得更加泥濘了。

    會有那么一天嗎？

    他不知道。

    但他依舊會乖、會努力。

    他沒得選。